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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文苑》2019年第1期
2019-02-12 16:59  

目录

臻品悦读

05 天才·刘万里

故事掠影

07 有女儿的单身狗·凌鼎年

09 夏达的风筝·飞 鸟

11 闺秀·黄家淑

14 化缘·孙 荣

17 探望·万 山

19 迁·赖颖欣

21 老张·赵少君

23 新婚·杨怡莹

25 在春天,怀念一位老猎人·田 歌

天下大同

27 迎春·访兰·刘少鸿

29 清明·何献国

31 诚信赋·武永耿

33 东风乍起,春又绿·王 浩

35 艾草·李 帆

37 乡·张薇璐

38 我要做一个放电影的人·何高峰

创意写作

41 小邵·周子渝

43 希尔维娅·马红艳

46 祭如在·林燕琳

47 老黄牛·颜家能

49 一只狗·陈 霞

51 外婆的面团·郑未婷

53 星梦者·李欣如

长短书

56 无题——《氓》诗改写·刘安然

58 额尔古纳的心门(外一首)·李晋阳

60 月光下的木偶(外一首)·冯婉滢

62 了了的诗(组诗)·黄嘉玲

64 怀念·王郅程

65 青鸟·刘 郎

66 海岸·朱冬桓

67 几首小诗·林震飞

文艺纵横

68 如何认识中华美学精神的现代生命力·尤西林

74 把我们的青春定格为永恒的记忆·张文诺

78 论陈敏“小小说”创作的叙事特色·柴 鲜




商洛文苑20191内容

卷首

  商州城西三十里地,有一个小寺,名曰松云寺。

  寺院背山环溪,垣瓦破旧,空间极小,仅存一颗孤松。孤松形状怪异,俯身平卧,树皮皴裂,似蟒蛇的皮,能一片片揭下来。整个树身张牙舞爪,宛如许多条螭龙交织在一起,仔细数来,竟有九条之多。那九条龙的身躯上分别有九个酷似龙头的树结,犹如游龙一般,它们簇拥着,并将头高高昂起,伸向天空。

  寺里住着一个和尚,一只小京巴。京巴憨态十足,很友好,不向游人狂吠,见人便做亲昵状,摇尾撒欢,热情之至。

  是年春天,古树上的松塔尚未褪尽,却又增开了一树松花。大大小小的蜜蜂嗡嗡嘤嘤,爬得满树都是。它们将嘴巴伸进细细的松花里,一动不动地,如同结在上面一般。

  和尚不念经,也不打坐,每天早晚两次敲钟,雷打不动。和尚每在黄昏时分,将一块洁白的布铺在树下,清晨起来,白布上一片深黄,像撒了一层金子。这是松花。经过雨露和蜜蜂采撷过的松花,具有神奇的药用功效,每天泡茶,饮了百病不侵。

  游历院内数间昏暗的庙舍,仔细辨认墙上斑驳不清的古画和文革时潦写的标语,听和尚讲寺院的来历和古松的故事,恍若隔世。

  古松已经2300岁。以前它只是秦岭腹地的一棵普通的松,只因当年刘秀被王莽追得无路可逃,星夜赶到这里,夜雾里,蟒岭群山之间,浓团白雾,滚滚如潮,朦胧中刘秀看到一棵树,便连忙爬了上来。他又累又困,也不敢下树,一时无处可逃,不得不在上面过夜。他就那么一睡,树干就压得盘曲如龙了。刘秀的惊叹至今还盘旋在寺院的上空:吾命,苍龙也!

  天地造化、人文演化,竟然把这么多的灵异,都附加在一个理想的君王头上,使之充满神奇,世代受人朝奉。

  呜呼!江山人文,天道人心,孰能窥得个中玄机呢?

——编者  


目录

臻品悦读

05 天才·刘万里

故事掠影

07 有女儿的单身狗·凌鼎年

09 夏达的风筝·飞 鸟

11 闺秀·黄家淑

14 化缘·孙 荣

17 探望·万 山

19 迁·赖颖欣

21 老张·赵少君

23 新婚·杨怡莹

25 在春天,怀念一位老猎人·田 歌

   

天下大同

27 迎春·访兰·刘少鸿

29 清明·何献国

31 诚信赋·武永耿

33 东风乍起,春又绿·王 浩

35 艾草·李 帆

37 乡·张薇璐

38 我要做一个放电影的人·何高峰

创意写作

41 小邵·周子渝

43 希尔维娅·马红艳

46 祭如在·林燕琳

47 老黄牛·颜家能

49 一只狗·陈 霞

51 外婆的面团·郑未婷

53 星梦者·李欣如

长短书

56 无题——《氓》诗改写·刘安然

58 额尔古纳的心门(外一首)·李晋阳

60 月光下的木偶(外一首)·冯婉滢

62 了了的诗(组诗)·黄嘉玲

64 怀念·王郅程

65 青鸟·刘 郎

66 海岸·朱冬桓

67 几首小诗·林震飞

文艺纵横

68 如何认识中华美学精神的现代生命力·尤西林

74 把我们的青春定格为永恒的记忆·张文诺

78 论陈敏“小小说”创作的叙事特色·柴 鲜


天 才

◎刘万里

   孩子是个考试天才。孩子的母亲是个教师,父亲是个局长。孩子还在肚子里时,父母就给他制定了宏伟的计划,上名牌大学,出国留学。为了养成孩子爱学习的习惯,从幼儿园开始,父母就开始实施他们的计划,不准孩子看电视、不准孩子玩游戏……孩子也争气,照着他们的计划成长着。孩子小学、初中、高中一直都是班上的第一名。

  高考成绩出来了,孩子考得非常好,全省的高考状元。

  记者闻讯后涌进了他的家,面对记者提问孩子不知道说啥,孩子的母亲化解了尴尬的场面。“孩子这几天累了,有啥问题就问我吧,我是他的代言人。”

  很快,孩子收到了北京某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孩子拿着通知书傻笑了半天,然后就发呆。

  母亲说:“我带你出去玩。”“没意思。”母亲又说:“那你在家看电视。”“没意思。”母亲说:“那就玩游戏。”孩子还是说:“没意思。”

  后来孩子整天坐在那里发呆。母亲问他话,他就呆呆地望着母亲一言不发。

  连续几天孩子都是这样,母亲想是不是孩子身体不舒服,就带孩子去医院,一检查啥都正常。母亲偷偷咨询了几个教育专家和心理医生,他们说孩子可能得了考试综合症,只有考试才能提起他的精神。就像一个战士,没仗可打他们内心就很寂寞。

  回家后,母亲说:“你今天想吃啥?我给你做。”

  孩子木然地望着母亲无语。

  母亲又重复一遍,孩子依然木然地望着母亲。

  母亲毕竟是个教师,她用笔在纸上写道:你今天想吃啥?A.包子B.米饭C.面条D.稀饭。

  孩子接过纸条,突然来了精神,双目炯炯有神,他在B.米饭”后边打了一个“√”。

  母亲非常高兴,看来孩子一切正常,她又在纸上写道:你今天心情如何?A.B.非常好C.一般D.糟糕。

  孩子高兴地在C.一般”后边打了一个“√”。

  吃完饭后,孩子坐在房间发呆。母亲见时间不早了,就说,“孩子,睡觉去吧。”孩子木然地望着母亲,好像根本没听见母亲说啥。母亲在纸上写道:你现在的任务是:A.睡觉B.不得不睡觉C.一定睡觉D.还是睡觉。

  孩子陷入沉思,最后笑了笑,在A.睡觉”的后面打了个“√”,然后就乖乖地睡觉去了。

  开学报到的日子快到了,母亲就开始给孩子准备行李,她突然想到孩子长这么大,他从没做过家务从没洗过衣服……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从没跟陌生人打过交道,这如何是好?

  母亲失眠了。第二天,孩子把房间翻得很乱,把床都掀了起来,母亲问,“孩子,你在找啥?”母亲见孩子没反应,她立即在纸上写道,“问答题:你在找啥?”

  孩子在纸上写道:“我做了一个梦,他们都在找童年,我不知道童年是啥东西,我醒来后就找童年……”

  母亲眼里有泪,她转身悄悄擦了。

  

  作者简介:刘万里,男,陕西汉阴人,出版有小说集《都是打嗝惹的祸》《永不凋谢的玫瑰》《寻找阳光的孩子》等11部,曾获安康市第五届文学成果优秀奖、“冰心图书奖”等众多奖项。


有女儿的单身狗

◎凌鼎年

  臧大艾是娄城“加弹大王”臧百万的小儿子,用时下的话说,就是“富二代”。一般来说,老来得子更溺爱。臧大艾等于是蜜罐里长大的,在他眼里,钱就是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而已,花钱一向是大手大脚的。读书呢,两只马,两只虎,臧百万有自知之明,掂得出儿子几斤几两,如果凭真本事,要在国内考上大学,有点悬。于是,初中毕业后就把臧大艾送到新西兰的奥克兰读书,后来进了奥克兰大学。

  读书期间,臧大艾与同学结伴去了几十个国家。

  回国后,臧百万想把自己的加弹业务交给儿子,儿子好孬也是海归。谁知臧大艾在海外时,到处走,走出了瘾,他说:“先让我像徐霞客那样把名山大川游一遍再说。”

  臧百万也不勉强儿子,反正家里也不差钱,想游山玩水,就去吧。等玩够了收心了,公司就交给他。

  就这样,臧大艾回国没几天就又外出了。他去了新疆去内蒙古,去了云南去贵州,去了四川去宁夏,反正用娄城一句土话,谓之“白脚花狸猫,吃了朝外跑。”

  这一晃就是两年多。两年多来,臧大艾与家里唯一的联系就是把各地的照片发来让老爸老妈欣赏,很少提钱的事,也不知他靠什么生活。臧百万心疼儿子,很自觉地过几个月就往他卡里打六位数的钱。

  盼啊盼的,臧大艾终于回娄城了,臧百万吃惊地发现儿子竟抱着一个婴儿回来的。

  是个女婴,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皮肤黑黑的,头发卷卷的,也就刚会牙牙学语,蹒跚走路。以臧百万的经验,撑死了也就一周岁吧。

  这孩子哪来的?难道是儿子未婚先孕偷食禁果后留下的?如果是这样,这岂不就是自己的孙女吗?

  臧百万试探着问:“这孩子是你——?”

  “老爸,别问了,当然是我的女儿。”

  “这次回来,不走了?”

  “不走了。”

  臧百万心中有疑惑,但还是踏实的。看来儿子收心了,有了下一代,就不会再像野马般到处乱窜了。

  臧百万把公司交给了儿子,与老伴两个带起了孙女,享受起天伦之乐。

  儿子没有结婚就有了女儿,与哪个女人生的?臧大艾的嘴紧得很,还叮嘱父母以后不要再问。不问就不问,可堵不住人家说啊。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娄城的大街小巷。开始,说法还模模糊糊,渐渐轮廓清晰起来:臧大艾在新西兰读书时,有个初恋情人是个少数民族,按少数民族的风俗,臧大艾得做倒插门女婿,因爱情的魔力,臧大艾乖乖去了。一年多后,因生活习惯等冲突,矛盾终于爆发,眼见臧大艾执意要走出大山,回到娄城,刚烈的媳妇以死相逼,不幸魂归西天……

  臧大艾差点被老丈人打死,侥幸带着女儿逃回了娄城。

  光这些小道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还有一种说法,说臧大艾在海外读书期时,性混乱,患上了艾滋病,名副其实的大艾。

  也许这些传说吧,娄城的姑娘都对臧大艾畏而远之,他的婚事就成了老大难。

  而臧大艾呢,对相亲之事似乎也不热情,结婚的事也就一拖再拖,耽搁了下来。他把一半的热情放在了公司的生存、发展上,一半的热情投在了女儿雯雯身上。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雯雯十岁了,按娄城的风俗,十岁是要办酒的。臧大艾决定给女儿办个隆重的生日宴。

  生日宴上,在三层大蛋糕推上来,准备让主角切蛋糕时,雯雯说要朗读一封题为《给爸爸的信》。这出乎臧大艾的意外,也出乎臧百万的意外。好,读就读吧,无非是感谢爸爸之类吧。央视的朗读者一火,孩子都恋上朗读了。

  雯雯今天穿着花裙子,扎着蝴蝶结,像小天使一样,特别漂亮。

  雯雯站在了宾馆的舞台上,音色清亮地说道:“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但我的爸爸不是我的亲爸爸——”

  什么,什么?整个宴会现场所有来宾一下子全都呆住了,也包括臧百万夫妇,与臧大艾。

  制止已来不及了,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雯雯说:“我是我现在的爸爸领养的汶川地震孤儿。爸爸瞒了我十年,我也快快乐乐生活了十年。但前不久,有记者来电话要求采访我爸爸,这是我爸爸出名的机会,但我爸爸为了我,一口回绝了。接电话那个晚上,爸爸以为我睡着了,偏偏那天我没有睡着,我全听到了。”

  “雯雯,不要说了。” 臧大艾上去紧紧地抱住了雯雯。雯雯说:“让我说最后一句,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雯雯了吧。”

     宴会厅里突然爆发出长久长久的掌声……

  

  作者简介:凌鼎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会长,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日文等17个国家和地区。迄今为止,在《小说界》、《当代作家》、《北京文学》等数百种报刊发表1800多篇文学作品近四百万字。


夏达的风筝

◎飞 鸟

  夏达在我眼中是与众不同的人。

  我八岁跟着父亲从平顶山回到夏村,与夏达是邻居。夏达个子矮矮的而且胖胖的,长我半岁,皮肤黑,圆脸圆眼圆鼻子,性格好,不爱说话。他每年春天都会去镇上百货商店买一只风筝,然后爬上河堤,把风筝放上高空,一直放线,直到线轴上的线用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刀刃放在紧绷的风筝线上,一拉,线断了。风筝融进天空,杳然无踪。

  我对此惊讶万分,要知道,一只风筝的钱需要将近一年的努力,需要平日拒绝花花绿绿零食的诱惑,需要钻进树林收集蝉蜕、摘掉马蜂窝等拿到镇上中药店换钱,需要各种精打细算积攒零花钱。再说,夏达跟着孤寡的夏山爷生活,钱是更加不好踅摸的。好不容易攒够钱买一只风筝,第一次放,就故意割断线,不可思议。

  我曾问夏达:“你喜欢风筝?”夏达点点头。我再问:“为啥割断风筝线?”夏达不回答我。我再想追问,发现夏达眼睛红了,泪水慢慢溢出来。我吓得不敢再问。夏达的学习成绩不好,他倒不以为意,整天琢磨怎么弄到钱。夏山爷不大管他。听母亲与父亲说闲话,隐约说好像夏达是夏山爷从火车站捡来的。我向母亲打探:“妈,夏达是捡来的孩子吗?”母亲扬巴掌嗔道:“别出去瞎说。”

  天气好的时候,父亲喜欢把饭桌放在院里的桐树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饭说说笑笑。这时候,只要我往东边墙头看,在丝瓜藤和葡萄藤间,就能发现一个圆脑袋。有次我想冲圆脑袋喊:“夏达,夏达。”还未喊出声,圆脑袋就不见了。后来,我们一家人再坐在桐树下吃饭时,我不敢再扭头看东边的墙头。但我知道,那个圆脑袋一定藏在那里。

  我和夏达都在夏村北边的马庄学校上学,我不喜欢数学,也不喜欢数学课,更不喜欢数学老师。数学课的铃声响后,我把一只大个的灰褐色癞蛤蟆放进讲台课桌斗里,把粉笔擦和粉笔也放课桌斗里,结果是教数学的女老师尖叫着跳出教室,我被父亲领回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我揉着被布鞋底揍肿的屁股,疼得龇牙咧嘴掉泪,夏达说:“你多么幸福啊!”我气得差点翻脸,继而他补了一句:“挨爸打也是一种幸福。”说完,他哭了,比挨打的我眼泪还多。

  春天来了,夏达又买了一只风筝。他破例让我陪他放。我们爬上高高的河堤,风里飘着桃花香。夏达让我帮他拿着风筝,他掏出钢笔,在风筝的肚子上写:爸爸,妈妈,您们在哪里啊?写完这些字,又用笔重重地描了三遍。我想问他点什么,看他眼里的泪光,没敢问。风筝飞起来了,越飞越高,线轴不停地旋转,最后,线用完了。夏达从裤袋里掏出小刀,刀刃放在紧绷的线上,一拉,风筝失去了牵绊,飘杳无影踪。夏达把线轴扔进河水里,用手背抹着泪默默走。我跟在他身后,心里很难过。

  初中一年级刚开学,夏山爷生病了。夏达退学回家伺候夏山爷,忙活家里三亩多农田。等夏山爷病好,夏达没有回学校。夏达告诉我:“爷老了,不能再操劳了,我要养着他。”我问:“你还放风筝吗?”夏达说:“放。”过了一会儿,夏达又说:“不割断线了。”“那些字你还写吗?”我问。夏达点点头,不再说话,勾着头,眼泪落到地上。

  父亲去郑州工作,我和母亲随着父亲落户在郑州。我求学、工作,日子哗啦啦地过去,很多年没有再回夏村。父亲和母亲偶尔会回趟夏村。听父亲说,夏达在镇上开了家风筝店,生意很好。听父亲说,夏达娶了西村的一个女孩。听父亲说,夏达两口子都很孝顺,夏山爷九十多岁了,身子骨硬朗着呢。

  

  作者简介:飞鸟,本名焦辉。河南太康县人。作品在《芒种》《延安文学》《小说界》《广西文学》《安徽文学》《奔流》《天池》《金山》《小说月刊》《微型小说月报》《大观》等刊物发表。作品多次入选各类选本和中高考模拟试卷。著有小说集《遇见另一个自己》。


闺 秀

◎黄家淑

  乡下族里有个远房的祖婶婶,每次亲戚们聊天说起她,总有人问,啊,她还没死吗?就是地主婆老茶客呀,她居然还没死?

  “老茶客”是一句方言,说的是那些嗜茶如命的人。

  我大约见过她三四回,那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满口只有一个金牙,一头很长的白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收拾得很齐整,手里时常捧着一个旧陶壶。

  但凡有她在的地方就有那个灰突突的旧陶壶,她从来不让人碰的,她也从来不让别人为她冲茶,尽管她拿壶的手总是抖个不停。

  你祖婶婶吗?她可是个老茶客呀。她吃茶的样子,我记得很深刻,用一个歪歪斜斜的土炭炉把水煮沸,然后用沸水淋一遍杯壶,再把茶叶摊在手里仔细地看啊看,然后一点一点放到旧陶壶里,之后冲茶,挂沫,淋罐,烫杯。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腰板挺得很直,脸上的神情也很肃穆,仿佛她不是在冲茶,而是在做祭神那样很神圣的事情似的。我笑闹的声音大了一点,她就冷冷地斜斜睨过来,好像怕我吓跑她的茶一样。

  等茶冲好了,她拿起茶杯,眯缝着眼睛,闻一下,呷一口,再叹一声,摇头晃脑的来两句:“痛彻孺怀,泪洒尘埃——”,一脸的陶醉,一脸的满足,跟冲茶时肃穆的模样判若两人,一张橘皮一样的脸氤氲在茶水的薄烟之后,有那么几分写意的朦胧。

  最有意思的是,每次喝到茶味儿淡如白水的时候,她也不把茶渣倒了,只把炉子熄灭,留着零零点点的火星,再把装着残茶的小陶壶虚虚掩到土炭中,用炭的余温煨着,好把最后一丝茶味也熨出来,再续几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你看见她那颗金牙了吗?她是个地主婆。

  据说她爹是个资本家,在镇上有个茶叶行,专门卖茶叶。

  据说她念过中学,教过几天书。

  据说她不到二十岁就匆匆嫁给了地主的儿子,刚过门没两天,她爹就死了。

  据说她爹是被枪毙的,她要去收尸,政府没让。

  据说她爹死了没多久,她夫家的田地和大宅就被没收,她成了附近十里八乡最年轻的地主婆。

  据说她的兄弟们那些年有的死了,有的入赘,有的不知所终。

  据说她是村里最好看的女人,每次大队要她扫大街的时候,开批斗会的时候,被拉去批斗的时候,很多人都专门跑去看她。

  据说她原本有个儿子,但是等我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孤寡老人,靠着同宗同族的子弟们零星的接济生活。

  据说她死了的丈夫,论辈分我要叫一声叔祖的,是个种不了地担不得水的一个百无一用的人,沉默得像个影子,活没干多少,茶倒喝的挺多,也是个老茶客。

  据说很少有人跟他们来往,但偶尔有人走进他们的破屋,这对夫妻总用屋角的土炭炉煮开水,冲茶,用一个灰乎乎的陶壶,冲一杯茶给客人喝,这似乎是一种待客的最高规格。他们自己在家喝茶,总是这样把一泡茶冲到淡如白水,便是这样都还要把茶渣放回土炭炉里慢慢熨着,续着喝茶色很淡茶味更淡的“茶”。

  据说他们夫妻好似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很少说话,游街的时候低着头,批斗会上低着头,在田间劳作的时候,从不吭声。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工分挣得很少,因为成分不好,同宗同族的人想接济也不敢接济,日子过得很艰难。

  但他们经常去买茶叶,每月必去,风雨无阻。

  潮汕这个人人喝茶的地方,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每家每户也都是备着茶叶茶具的。但是他们夫妻两个买茶叶的次数尤其多,多得令人侧目。他们把少得可怜的一点点收入,有时候是两分钱,有时候是五分钱,都买了茶叶,这些钱,可能是祖婶婶没日没夜用咸草编草席挣来的,可能是叔祖的某个同宗的侄子悄悄接济的,这是他们仅有的收入来源。

  饭都吃不起了,还天天喝茶,喝什么茶呀!

  他们就跟离了茶就活不下去一样。

  也许是,每当茶香弥漫在他们的破屋,每当低头撮一口茶,他们便能产生一点幻觉,仿佛家未破,人未亡,他们还是南窗理妆西窗读书的小姐公子,每日都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雅事,田间地头的劳作,破屋烂瓦的酸辛,还有游不完的街,挨不完的批斗,呷一口茶,都不必牵挂。

  然而这只是我猜的,我只知道后来,沉默的叔祖在一场批斗后沉默地去了,留下这个祖婶婶,依旧每天用她的旧陶壶冲茶。

  一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好几十年过去了,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曾经是念过书,教过学,是全村最美的女人,她娘家曾经富甲一方,她夫家也曾烜赫一时,岁月留给她一颗金牙,一脸风霜,一头白发,还有一个旧陶壶。

  她不让人碰那个壶,据说那曾是她父亲的遗物,每当有人想看看她的陶壶,她都用手把它捂到怀里,她说,这个茶壶冲了好几十年将近一百年的茶,茶味都融到陶壶里去了,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只比这个更好的陶壶了。

  那个陶壶灰乎乎的,样子很丑,世界上可能真的不会有第二只了,因为不会有人做这样的壶了。

  她到老了也还是个老茶客,邻居和同宗的子侄们见她孤寡可怜,偶尔会去看她,总是见她穿着一身很久的旧衣服,收拾得很齐整,一头白发挽成发髻,坐在日光下,用她那只旧陶壶冲茶。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关于她的文字,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不知道她确切多少岁,更不知道她可曾悲哀,可曾快乐,可曾怨恨,可曾宽恕,我只知道她嗜茶如命,曾经是个闺秀,后来是个地主婆。

  我曾想给她写个传记,但我没跟她说过两句话,关于她的生平全是听来的。我曾想以她为原型写一个小说,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好写的,毕竟岁月渐远,人事成沙,弹指之间的百年光阴里,人不过渺小的尘埃罢了。

  只是放假的时候回家,听人说,族里辈分最高的祖婶婶去了。

  那时,客厅里高朋满座,一个伯父说:“老茶客地主婆?她不是早就死了吗?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呢!”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化 缘

◎孙 荣

  这是一个真实故事。

  他本是商山脚下的庄户人家,近年来,国家飞播造林成效显著,商山一带的坡头沟洼到处树木参天灌丛密生,那些多年不见的野物时常出没在丛林、沟涧、农田,甚至偶尔还窜进村落。村子里就有人下手,弄来枪支开始猎杀。他红了眼,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弄了杆长管枪。

  他向一位老猎手讨经验,猎手说:开始先收拾那些小家伙,比如:松鼠、兔子、狐狸等,用它们练练枪法,待枪法老辣了再猎大家伙。

  他想:松鼠爱上树,兔子爱钻庄稼丛,它们身子灵活,遮挡又多,那就先从狐狸下手吧!

  他兴致盎然地回到家,取出崭新的长管枪反复擦拭,那杀器顿时寒光闪闪,竟然使他按耐不住起来。他当即走出屋子,扛着它在宽敞的场院来回踱步。此刻,他感觉自己英武神气,目光刚毅明亮,全身精神抖擞,一种铁骨硬汉的形象在他心头油然而生,他感觉爽极了。转过数圈后,他索性端起空着膛的枪“杀它杀它”地射击起来。院墙边的树木,拴着晾衣绳的木桩,倒放着的碌碡,猪圈边的泔水桶等都是他的射杀“靶子”。一枪,两枪,八枪,十枪......他越打越兴奋,越打越上瘾。到后来,那些“靶子”似乎全变成了狐狸,撑着前腿,在场院边端坐了一圈。他瞄准了,一枪一只一枪一只,简直是痛快至极。

  此夜,他独自躺在炕头,窗外不时传来几声狐叫,他侧耳细听:那是从商山南坡的果园里传来的。他实在想跑出去看看,但又想起老猎手的话:“要等枪法老辣了再出手”。虽躺在炕上,但窗外时不时的狐叫声却揪得他总无法入睡。就这样,到了第四天,他实在按耐不住了。一大早,他一边背操着双手在院子里急躁地打转,一边想:要么,我今晚就药死几只狐狸做靶子吧!

  后晌,他从外边提回来了几只肥大的山鸡,用废针管往鸡屁股里注入了大量的敌敌畏。傍晚,太阳落西,大片大片鲜血般的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空。这时,他提上毒鸡满怀杀机,脚步匆忙地向果园奔去。依据经验,他很快找到了狐道,放好山鸡便匆匆回了家。

  次日天刚亮,他赶忙打开屋门,要去果园那边查看收获。当他三两步来到楼门口时,不觉又朝猪圈那边望了望。心想:我这些黑乖乖,平日里早就又叫又闹的,今个儿咋不叫不闹也不狂哩?心里想着,一抬脚已来到猪圈边。圈内突如其来的情景使他大惑不解,继而万分惊骇:天哪!他辛辛苦苦饲养的黑猪——三头肉猪与一头怀崽的黑母猪,全都黑压压睡了一地,圈内满地的山鸡毛,浓烈的敌敌畏气息扑鼻而来.....倏地,他头顶的乱发“刷刷刷”地竖了起来,猛然间发疯般嚎叫着一跃身跳进猪圈,手忙脚乱地将睡倒的黑猪个个又拍又摇,又手搭鼻端试试。天呀,全都气息身凉,哪还有活的。看着这些肥嘟嘟即将出槽的黑宝贝,他像烂了的皮球一般,即刻无法振作起来。强撑着稀软的身子,哆嗦着翻出圈墙,竭斯底里地哭喊:“哪个遭雷劈的药死了我的猪,有种的你出来......”接着,他呜咽着低头在圈边查找蛛丝马迹。但见猪圈墙头的挡雨石上分明留着一串清晰的狐爪印痕......他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没了声息,只傻愣愣地流泪。

  至此,他恨透了狐狸,决意要永远与狐为敌,发誓要将商山里的大小狐狸赶尽杀绝。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他自觉枪法已经十分老辣了,便取出老黄历查找开猎的日子,查定次日为黄道吉日。接着,他赶紧准备起来:修发刮脸,沐浴更衣;取出他的枪反复仔细检查各个关要,他要把一切都做到充分完备。第二天,他很早起身,打开屋门与院门,里里外外清扫一番后洗了手脸,在场院设香案、敬天地、敬鬼神、拜三教。他低眉合掌凝重虔诚,三番叩拜之后才回屋郑重地取出那供在中堂的长管枪。刚走到屋檐下,无意间一抬头,只见与屋门正对着的楼门下有一只金狐。金狐后腿着地前腿直立,端愣愣地坐在院墙的门廊下,两眼直勾勾地瞅着他。倏地,他梳得平展的头发“刷刷刷”地竖了起来,心头一惊,全身紧绷,胸口似一只猫在抓,一种怪诞的震惊与神秘的恐惧传遍全身。眨眨眼摇摇头,他聚精再看:我的天哪!这是咋回事?他咬牙切齿大吼一声,又奋力跺脚大吼一声,那金狐始终威然端坐,不惊不动。他硬着头走下台阶,试着向前迈了几步,那金狐照旧纹丝不动,双目逼视。见此,他不由想起他的黑猪,翻涌的愤怒与仇恨已使他无所顾忌,怒视金狐,他胸中腾起的热血几近喷涌,头顶似乎有强劲的火苗“噌噌噌”地往上窜,那火愈烧愈猛直窜到门楼下,他当即决定非灭了这狐不可。开拔,上膛,瞄准,射击......

  随着一声枪响,他的一只手在瞬间已经血肉模糊......

  高大英武的他瘫软在地,灰白的脸上清泪滚滚,紫青的嘴唇哆嗦着:“手,手,我的手......”金狐端坐稍倾,悠然起身在场院闲步数圈后,不慌不忙出了院门。接着,几声悠长而凄厉的狐叫,伴着香案上袅袅的青烟,在清晨寂静的场院里回荡......

  后来,他将那支枪折为两段弃于屋角,素衣素食,吃斋念佛。数年后,那里耸起一座高大的寺院,院内常年香火缭绕,香客不断,这一带的野物也因此被视作神灵。至此,人与动物两无侵犯。

  作者简介:孙荣,陕西省商州区人,基础教育工作者。商洛市作协会员,好文学,喜音乐,向往远方,放飞心灵。有文学作品散刊于报刊杂志。2018年被授予“商州区最美文艺工作者”。


探望

◎万 山

  教师职称评审一直都是学校一年一度的难题。

  余良想晋升高级教师职称,同科室的一级教师阮一平也想晋级,他们不约而同地递交了晋职申请书,不料局里拨给该校理科高级教师职称指标为零,理由是学校没岗了,这使余良和阮一平都很失意,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今年了。

  今年, 余良又向学校递交了晋职申请,他的竟争对手阮一平也向学校递交了晋职申请,可局里拨给本校理科高级教师职称名额的只有一个。

  余良早就总结出了经验教训,认为这一切权利全握在校长手里,校长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就看你在校长心目中的位置了。那么,他自己在校长心目中的位置如何呢?他想找校长探口气掂量掂量自己,却听说校长不在校几天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天,余良接到一个电话,是市医院肿瘤科姨表打来的,老表向他说:“你们校长住院了,交谈中知道了咱们的关系,提到你想进职,那你咋还不来探望校长呢?”

  “校长咋了”,余良急于问道,“啥病?”

  “住肿瘤科病房了,你想会是啥病?”老表告诉他,“肺癌!”

  “啊,肺癌?”余良听得有些吃惊。

  校长住院了,身患癌症。

  这消息还是余良传出去的,全校老师都知道了。他的竞争对手阮一平听得咂舌,杵在那里沉思良久,想他平时对校长的关照早已胜过了余良,只是校长不该在他有望晋职的非常时期,出人意料地得了绝症,真是靠山山倒,看来只有等待新校长到任了。余良呢,与阮一平所见略同,觉得没必要探望得了不治之症的校长了。

  三天后,老表的电话又来了:“你来不来,你不是要晋职吗?实话告诉你,校长的病情转化了,通过CT加强扫描,肺癌被排除了,原来主治医生把肺炎误诊为癌了,再住一个礼拜就可以出院了。你想晋职就赶紧来探望校长,这是你表现自己的最佳时机呵!”

  “好吧!”挂断电话,余良立即动身。他心里明白,两人争一个高职指标,二者必居其一,别看他阮一平挂衔教研组长,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他悄悄一个人上医院探望校长去了。校长见余良还能来看他,又是送慰问品又是献花篮,感动得拉住余良的手,眼睛湿润了。

  阮一平没有探望校长,觉得他的晋职指靠不上不久于世的校长了。其他教师见教研组长都不去探望校长,也都跟着不去了,探望也是白搭,只等着给校长送葬了。

  一周后,校长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学校里。他康复出院了。这让大家颇感意外,都不敢相信身患绝症的校长能在十日内恢复如初,难道校长没有患癌?余良告诉大家,上次校长的肺癌纯属误诊,把肺叶里的阴影误判为癌细胞了,其实校长的身体并无大碍,挂几天针就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大家都去校长室陪坐了,个个都有说不完的体贴话……

  康复了的校长又继续操守领导职责,将本学年度符合晋职一级和高级条件的教师予以公示,毫无疑问,理科唯一的高级教师职称落在余良名下。

  这次,气煞了的可不止教研组长阮一平,凡有求于校长提拔的几个教师都后悔错过了探望生病住院校长的机会。

  新年伊始,校长又因病住进了市医院肿瘤科。这回,对阮一平来说应该是最佳的表现机会了,他及时上医院探望了校长,教师们也接二连三上医院探望,唯独余良没有去。余良没去,倒不是他达到晋职的目的,而是从医院老表发给他的微信里知道,这回住院的校长是真“癌”了。

  这隐情大家后来才从余良口里得知的。人心叵测,世态炎凉啊!

  理科教研组集中学习的时候,阮一平借机指责余良:你真鬼,投机分子!余良说,谁甭怨谁,咱们不都是一样的心态吗?

  

  (作者系商洛某中学教师)  


◎赖颖欣

  清晨,奉安市场渐渐热闹起来了,朱师傅收拾好了家伙什物,开张了。

  “朱师傅,这回搬到哪里去呀?”一路过的老伯问。

  “搬到新市场那边,南门那边的新划的铺面。”朱师傅答。

  这个问题朱师傅已经回答过好几次了,有的人问了又问,朱师傅答了又答。

  朱师傅在这座城市待了二十多年了,十几年前他攒足了一笔小钱,租下了奉安市场西门的这一二十来方的小铺面,靠一门手艺过着生活。

  奉安已经很老了。奉安市场在好几代人的记忆里活过,现在也终于要退休了。

  人们总是这样提起,但破旧的市场依旧热闹着,一点也不服老的样子。于是人们便又说:“早着呢,哪能说拆就拆。”

  直到某天午后,一群人从崭新的小轿车上下来,从奉安市场的东门走到西门,又从西门踱回东门,你点点头他摇摇手,留下几声叹息,又坐上小轿车离开了。

  第二天的斜阳落下之前,奉安市场的拆迁决定也终于下来了。

  虽说有些不舍,但这并不影响朱师傅的心情。对他来说,搬到新市场并没有什么坏处,搬迁补贴也很可观。而且他的手艺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不仅有忠实的老顾客,还有听说了他的手艺从各处上门求教的客人。

  要是能有个徒弟就好了。

  偶尔,朱师傅不无遗憾地这样想。

  看看隔壁苏裁缝,女儿辍学回家,继承了爹妈一手缝纫的好手艺,一家三口两代人将门面越做越大,叫人好不羡慕。

  朱师傅也是有家室的人,贫贱夫妻百事哀,朱家却是个例外。妻子仁厚,儿女双全,都乖巧懂事,也常常来店面帮过忙,他也乐意教他们些小手艺。

  但是,提起继承家业,朱师傅的脸板起来了。他只念过三年小学,算是半个文盲,但是他却坚持认为,读书才能有出息。

  一辈子光会这么些个手艺活,赚几个小钱,有什么出息。

  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隔壁苏裁缝一家的缝纫机也吱呀吱呀地响起来了,奉安市场的最后的时光里,人们依旧忙碌着。

  朱师傅拆下了那把蓝色天堂伞的细条杆子,手里熟练地动作着,边跟前台的客人唠着嗑。

  这是他作为手艺人最快乐的部分,他喜欢整修器物的过程,喜欢器物复原后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小自豪,更喜欢跟街坊邻里谈天说地,赚的钱不多,对于他来说,却已经是一种幸福。

  但是孩子们不一样,他想,人还是得读书,才能有出息。

  忙碌的一天很快过去了,朱师傅收拾好了家伙什,在斜阳余辉下细细地打量着柜台上的古钟——那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送来的,是一口上个世纪某知名沪牌的长鸣钟,木制的钟身,玻璃片上画着两只憨厚可爱的小雀儿,工艺算不上精湛,价格也并不昂贵。老伯的儿女看钟坏了,便摘下来打算让路过的环卫工人清理掉。老伯看见了,死活不肯,急急出门,抱着一块破木头便朝市场赶——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舍不得便是舍不得。

  那份心情,朱师傅是清楚的。

  这种上发条的长鸣钟是早就绝版了的,在当年也算是时髦的款式。朱师傅在旧旧的回忆里翻找着,斜阳夕照跟天边的霞光融成了一副绝美的油画,黄昏时分,朱师傅觉得有些微醺。

  一声叹息落入思绪,回忆纷乱杂散,瞬然东奔西窜,消失不见。

  当年的宝贝,今天也不过是一块破木头。

  斜阳将朱师傅的影子拉得很长……

  “师傅,这回搬到哪里去?”

  “不搬了不搬了,小孩子有出息了,等过完这几天,回家带孙子去喽。”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老 张

◎赵少君

  老张今年才五十出头,但头发却已经全白了。天气热的时候,疏于打理的银白色发丝便湿哒哒地贴在脑门上。后来张大娘便一口气把老张剃成了平头,于是剩下的那些一根根细小的发丝,便像是从老张那光滑了的脑袋上冒出来的一般。老张平日里常常坐在村口的榕树下乘凉,或许也不能说是乘凉,大抵是他不知道能往哪去能做什么罢了。村里的人经过村口的时候,也会象征性地问候一下老张,老张便把他那垂着的,将后颈堆出一团凸起的肉的脑袋微微抬起来,咧开嘴露出那两排黄牙,痴痴傻傻地对着那人笑笑,有时也结结巴巴地回应两句。

  老张以前是个出租车司机,年轻又勤快,为人忠厚老实,因而也颇得大家的喜爱。一切变故都发生在几年前的一天,在他将一位乘客送达目的地时,不慎卷入当地小混混的一场纷争,被人误伤打中了脑袋,在重症病房躺了几天以后出来便是现在这幅半瘫痪的样子了。

  关于老张的故事,凡是在村里待上过一些日子的人都耳熟能详。开始时是张大娘对几个熟悉的邻里讲述,后来便一传十十传百地在整个村子里彻底传了开来。就连一些小孩子在路上遇见老张时,也会用他们那天真而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再仰着头对身边的大人说一句“妈妈,张伯伯是傻了吗,他好可怜啊。”

  老张靠着张大娘养活了好几年以后,张大娘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清扫村子里的小路。有了工作的老张有了一种新的活力,至少他那浑浊的双眼里仿佛出现了一点点光亮。从此老张待在村口榕树的小木椅上的时间少了,出现在村里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的时间多了。事故的后遗症让他每走一步路都只是在挪动,然而老张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扫着分配给他的路段。有时候老张也会忘记自己早上刚刚清扫完,吃个午饭又拾起他的扫帚,顶着烈日或风雨再次出门。

  人们看见老张穿着他那常见的肥裤衩,薄汗衫,又带着他的扫帚出现时,便会调侃似的笑着问他“老张,你不是刚刚才扫完吗,怎么又来啦?”老张回应他们的也只是他那惯有的痴痴傻傻的笑。人们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叹口气,在一旁发出类似“唉,明明以前很能干的一个人啊!”这样的感叹。

  老张是我的邻居,因而关于他的消息总是能够很快地传到我的耳朵里。今年春天老张的儿子娶了个媳妇进门,本来是一件喜事。可没过多久,便传出来说老张的儿媳妇受不了家里邋里邋遢无法自理的公公,处处跟自己的老公抱怨。而老张的儿子竟也在一次看见老张大小便失禁不小心在客厅留下污渍时,大闹着扬言要老张搬出去住。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瞬间就在人群中炸开了锅,一时间整个村子的人都得知了这个重大的丑闻,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谴责着老张的儿子,也有的人私下里跟要好的几个悄声说着能够理解老张儿子的,但更多的,都是对老张抱有着强烈的同情和怜悯。

  人们都迫切地想要见着老张,想要询问一些有关的细节,像是要表达自己的慰问似的找寻着老张的身影,然而老张却接连消失了两日。

  后来有人在张大娘那得到消息,原来老张误把张大娘放在自行车车篮里的除草剂当成饮料喝掉,被送到医院洗胃去了。这个消息传开来,人们不觉生了许多猜测,大家在茶余饭后没有谈资时便嚼着老张的闲话,路过那些供人休息的小木椅小板凳时,常常能听到村里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嗨呀!要我说哪会看错呢,分明是老张受不了儿子的压迫,想要服毒自尽呗!”“可不是嘛,这样活着跟植物人有啥不一样?还不如死了啰。”“也怪可怜的。”......

  两天后老张终于从医院回来了,那一天他也依旧跟往常一样在村口的那棵榕树下呆坐着,跟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边围着好几个村里的妇女,用她们那悲悯的目光望着他,语气倒是与往常一般带着轻松调笑的语调“老张啊,是不是眼花了啊,下次可要看清楚啦,别又喝除草剂啦!”“是啊!幸好这次发现的早哇。”......

  老张弓着身子坐在那张小木椅上,肚子上的肥肉隔着薄薄的白汗衫微微显露出来,整个椅子像是要把他裹起来一般。他依旧用他那惯有的痴痴傻傻地笑望着眼前几个叽叽喳喳的妇人,只是我总觉得他那浑浊的双眼中含着一层晶莹的泪光,可走近一些,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新 婚

◎杨怡莹

  星子寥寥,夜空空旷,空气流动不去,停滞在窄窄的房子里,让人闷得心慌。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妆容厚重,脂粉之下的脸看不见血色。她想尝试笑一下,也怕一层层粉剥落而不得不作罢。她在心底里苦笑一声,胸口处立即唐突地跳了一下。她的手抚上平整地放在妆奁上的红盖头,柔软的触感细腻地扫过指腹的每一条细幼的纹路。慢慢地,一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情绪不知从何处涌上她的头颅,随着每一条神经地延伸四散开去。她终于笑了出来。嘴角微微弯起,没有声音,眼睛里有一丝光闪过,很快落入血红的盖头里,不知去处。

  姐要出嫁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摇醒床榻上睡姿僵硬的妹妹,在她耳边细语。

  外头开始吵闹,迎娶她的轿子已经停在了外头。然而各种丝竹弦乐落入耳中都是聒噪的杂音。她微微曲下身子,让妹妹笨拙又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盖上红盖头。妹妹向她真挚地笑,她也回以温暖的一笑。她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样的笑容。眼前一片暗红之前,她看见的是妹妹澄澈的双眸,闪着幼年仍不谙世事的独有的光芒。

  五月底的好日子,晨光还有些懒怠,绵软地瘫落在泥墙角,热气却已开始蒸腾在空中,混着些许干草的味道。她的手搭在媒婆的手上,指骨冰凉,薄汗却早已湿了掌心。她站在门口,等着仪式完毕。她的婶婶将一盆水倒出去,然后捏着平日的大嗓门故作骄矜地哭两声,抬起右手上大红色的绢帕擦了擦干涸的眼角,她不作声。红盖头上坠下的流苏微微晃动起来,似乎有风。她回头。隔着红盖头,她似乎能看到妹妹和母亲站在屋廊里,微笑地看着自己。她也微笑起来。直到媒婆捅捅她暗示她要哭两声出来,她才回过神来,重重地闷哼了两声,听起来也像是哭了出来。

  终于坐上了花轿。阳光也开始浓烈,泼落在轿外。她觉得热,不是因为外头的气温和红盖头盖得严实,只是有一种不安在心里躁动。她觉得体内的血液不是平日那样缓缓地流,是在到处乱跳乱窜,但她始终没有掀起盖头。她仍记得及笄那年,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当嫁之日,一定要等夫君来将盖头掀开。她想起那时,母亲那么温柔地看着自己。她似乎能从母亲的眼睛里看到那个将要出嫁的自己的模样。她微笑着点头应承。从那时起,她就开始等着母亲为自己盘起头发的一天。但是这一天,就是今天,始终都没有真正地到来。她摊开掌心,在颠簸的轿子里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掌纹。并没有太多的盘回迂折。母亲也说过,她的命相很好,日后定会嫁一处好人家,一生无忧。母亲还说过很多话,她一时间记不起了。外头还是很吵,花轿颠得很厉害,太阳穴隐隐作痛,她逐渐也看不太清了,就微微蜷起了手,将它们交叠在一起。

  心如死水,大概就是她此刻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轿子不再震颤,媒婆撩开轿帘,把另一只手伸过去,示意她到了,她缓步走下来。大红花炮,锣鼓喧天,满街头的人簇拥着要看盖着红盖头的她,三寸金莲跨过火盆的刹那,仿若是把一生的哀乐都历经般的惊心动魄。艳阳早已开始高照,街里到处都是人声,热闹又喜庆。她的眼角莫名地突突地跳得厉害。

  她回头,一阵大风吹来,仿佛是故意挤进她的红盖头里,与她共享这份荣光。但是太挤了,挤得红盖头渐渐飘起,飘起,终于飘离了她的发髻,落在了火盆旁边。

  她淡漠地看着眼前倏然光亮起来,渐渐地,眼里的幽光凝成一个浅浅的笑容在嘴边化开。

  人群哗然。他们似乎少有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子,底下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然而惊呼之中夹杂着细细碎碎的叹息声。她知道他们在叹息什么。她低眸,看见盖头边缘的一条流苏搭在火盆上,旋即成灰。媒婆慌手慌脚地将它捡起,拿手里的扇子匆忙掸了几下,说了几句避讳的话之后再给她盖上。

  她不知道大礼是怎么完成的,她只是一直盯着盖头上留有灰烬的地方,心里执拗地什么都不想,直到由媒婆领着她回到婚房。

  红烛高照,剪得规规整整的双喜贴在窗纸上、烛台上,莲子于床,百合在地。她安静地坐着,和所有新嫁女子无异。只是她心无忐忑,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紧张不安地等着酒尽人散时,颇有醉意的丈夫欢欣地来掀起自己的红盖头,然后开始新婚花烛夜。她只是坐着,一动不动,双手交叠在绣着凤凰的嫁衣上,似乎能够就这样坐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她仿若只是极尽一切在依着所有的礼节和仪式。她规规矩矩地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在守护自己的新婚,守护她母亲心中对她新嫁之日的期许。

  终于等到屋外头的敬酒声喧闹声散尽。她隔着红盖头不留缝隙的丝线看见朦胧的烛光依然摇曳不止。一对红烛烧到明,也不知不顾新婚是否燕尔。

  五月夜的风还是凉的。她起身,过去拿下横木,想要关上窗子。手刚探出去,月光便覆过来,玉指纤纤,一如月色皎洁。风轻送,她的红头盖再次被风掀起,只是这一次没有吹落在地。它只是高高扬起,高到足以让她转身就能看清红烛映耀下,丈夫的牌位在大红的喜字下安稳无声。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在春天,怀念一位老猎人

◎田 歌

  再过几天,老猎人出远门的时间就满四年了。这是我特别想念他的第四个春天。花开的时候,我想说说他的故事。

  当老猎人还没远行的时候,我和他一起住在西北部的一个偏僻小镇的边缘地带,就是那种有大片戈壁滩的荒凉地方。似乎有这么一个道理:人少,动物就多。离我们屋后不太远的地方,有一片小林子,麻雀、斑鸠、野鸡多的时候抬抬眼就能看见一群,也不怕人。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觉得家里富有极了。那个泥草砌墙,顶上盖毡,瓦片半半拉拉的小屋子,像个王国一样。家里养着的一头羊,两只鸡,三只鸭,就是我们的臣民。

  春天是老猎人最喜欢的季节,他总是在忙完田里的事之后,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我曾看过他年轻时候的照片,却不能相信拥有那英俊白皙面孔的人是这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头。这个老头脸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像晒过头的紫葡萄干。

  老猎人的话相当少,甚至可以说,除了发脾气,他都不会说话。我很害怕他,但又担心他一个人太孤单,总是小心翼翼地跟他讲话。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搭话,但是也许因为他说话很少,声音总是嘶哑,我很难听懂他在讲什么,所以无法接话。见我没接茬,他又低下头忙他的,似乎为自己的突然接话感到尴尬。

  老猎人只会在深秋到初冬之间拿出他的猎枪,擦抢,填药。那把土枪是他的宝贝,别人碰一下可都不行,他是要发脾气的。我曾经问过他为何只在这时打猎,他认真的告诉我“春天老鸟要生小鸟,夏天小鸟要长大,冬天老鸟小鸟没吃的。”

  他枪法很好,从来没有失过手。他每天都到傍晚才回来。房门打开,冷气比他先一步钻进房屋,和热浪打架,腾出一股白雾。他穿过白雾朝我走过来,不止他打补丁的军大衣和毡帽,连他的看上去很凶的眉毛上都是白霜,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点滑稽。枪背在他的右膀子上,他左手提着今晚的战利品。我开始猜测,是麻雀还是斑鸠,以及它们的数量,并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它们被放在炉盘上散发出的美妙味道。

  他一直遵守着和小林子的约定,或者可以说,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规矩。

  可是有一次,就那一次,老猎人为了我,破了自己的规矩。

  那天天气很好,我在小林子里疯跑,春天来得太迅速,积雪全部消融却还没来得及被大地吸收。我玩得太高兴,一脚踏进水坑,湿了鞋。回到家,老猎人一眼看见这个瑟瑟发抖的我和我湿了的鞋子,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声训斥我。我一句也没听懂,却也吓坏了。躲在里屋不敢出来吃饭。老猎人喊了我几回,接着在外面来来回回地走,我以为他要闯进来把我硬拎出去,怕极了。结果最后听见了他出门的声音。约莫过了十分钟,他回来了,我听他忙了一阵,然后敲了我的门,接着他似乎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关上了门。我悄悄的开门,发现门口地上的盘子里,有一只瘦小的烤好的麻雀。

  后来人家说要保护环境,不让打猎,老猎人就交了枪。他春天还在门口晒太阳,只是每每到了他打猎的时间,他就坐在火炉边盯着火红的炉盘出神。他行动越发不便,他意识不清,他越来越老了。

  再后来,老猎人在一个春天离开我了。现在又是春天了,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哪里坐着晒太阳呢。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迎春.访兰

◎刘少鸿

迎春小记

  迎春花本是山野间最普通的花,过去我对其并不看重。后与数位书画家朋友的画室案头见到形态各异之迎春盆栽,已不同于山间土崖上随意疯长、枝条散漫之态了。经过精心培育和修枝整理,其形或呈卧干连根,或似曲干临渊,或如丛林竞秀,更兼柔条垂拱,金花点点布满枝头,着实令人艳羡不已!从此便心向往之。

  去冬曾于城之北坡采得几株,植于盆中,无奈纤小而未萌枝芽。春节期间,与杨同学赴洛南访友,径至石门拈花堂。拈花堂乃山水画家何石红之工作室。数年前的端午时节,与杨高致赴石门寻访石红,遂结交为友。其时也,石红之画境美品高而声誉未彰。后经策划运作,办展览,出画册,作宣传,始名噪一方。去年又赴京进清华大学艺术学院研修深造,画艺精进而人脉广播,前景不可限量也!

  石红为人豪爽热诚。去冬时闻我山间采迎春小枝,曾笑言许我,可赠迎春一盆。此番来到画室,置身琳琅满目的花木奇石之间,品茶笑谈之际,便看到了这一盆迎春花,盖此一树也,无论其整型配盆,还是姿态花苞,皆堪称精当无比。剔花浮雕的紫红色圆肚高盆,古趣盎然。双干并蒂,老桩蟠屈,尽显苍桑,柔枝垂条,风姿绰约,翠蔓临风,金花照眼,无不令人赏心悦目。我与杨同学皆喜爱不已。但杨同学性情耿直,开口便讨。石红说,他老家院里养得不少,但画室里大的好的就这一盆。你们二人,我一碗水端不平呀!杨说这次我先拿走,至于下次,比这更好的给他,我也不羡慕了!石红就叫人把这盆花搬上了车,说至于你俩咋办,我就不管了。——当然,这盆迎春最终还是搬进了醉柳轩。至于杨同学因何不再坚持与我争,那就不必细说了。

  迎春与玉梅、水仙、山茶号称“雪中四友”,合当应情应景,请回迎春的第二天,便降了瑞雪。我坐于花旁,隔窗望着外边的柳园白雪,回身深嗅金蕊馨香,心中顿生无尽喜悦。连日以来,或伴花香而读新书,或只注目于金花玉树而诸事不思,那种欣喜安祥的感觉,再也美好不过矣!

  本命年的新春,就是这样开始了!

  

深山访兰

  

  迎春的喜悦还在弥漫,朋友又在邀约进山了。

  这是正月中的一个周末。阳光明媚,寒气初解,城周残雪尚未消尽。几位喜好游山钻林的明友,又一次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同行几位都是书画家,途中自然谈论起各自书斋供养。我刚夸罢新得的迎春,他就亮出了盛开的红梅,还有含苞待放的春兰。说到兰,书法家就说,不如我们就到幽谷密林中访兰去。

  此议得到热烈响应。于是便进入一条大山深谷之中,沿小道向阴坡林中而行了。

  深谷里,半山间,间或有一两户人家,显得有点冷清,见了人来,很是客气热情。他们的家庭条件都不太好,所以没有搬迁移居到山下河谷地带的集中搬迁点上去。留守者多为老人,他们的心态是平静的,自然流露出山里人的纯朴之态。

  山岭之间,阴坡里尚积着雪,阳坡里已消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这么随意地走走停停,看看聊聊。到了半山间密林之中,就看到脚下的路边冒出了一丛兰草。再四顾搜寻,又见数丛蕙兰被林中厚厚的栲树落叶簇拥半掩,羞怯地探出细长的叶子。拨开落叶仔细观看,但姿态低柔的春兰已然花箭饱满,处于待放之态,叶长而高挺的蕙兰则未见花苍萌动。她们幽静地处于山林之中,呈现出一种安祥而高雅的姿态。

  孔子有言: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孔子还赞之曰:芷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孔子家语》)这,正是幽兰的可贵之处。

  我曾说过,在群芳谱中,最贴合我之性情的,应是幽兰。蕙兰生长于偏僻的密林幽谷之中,始终都是安静、低调的。兰草兰草,根本上讲,它就是山野间毫不起眼的一丛草。它的形态朴实无华,它的颜色浅淡单纯,它的香气清雅绵长,处处呈现出与世无争的隐士风度、谦虚文雅的高洁气质。

  我们坐于厚厚的落叶之上,掏出自带的水杯,慢慢地喝茶,静静地赏兰。透过林间的阳光洒落在丛兰之上,给她罩上了一层空朦迷离的光晕。花虽未开,但已似觉香气四溢,四野一片静谧,我们醉倒在山林之间,心脑为之一洗,一时问,浑然不知时光飞逝,烦扰为何物矣!

  “幽兰香风远,蕙草流芳根”。兰草属保护植物,我们只能让她深深地扎根于脑海心田,期以清洁那些被流俗日渐浸扰的气性,滋养尚且存留的那么一点风雅与高贵。

  杨彦利先生看到我们游山赏兰图片,微信留诗云:

恼人世事乱纷纷,

独上高山且静神!

坐看禅房春兰枝,

顿然洗却旧心尘。

  这诗写得好,道出了我之心声。特濡墨书之以志谢矣。

     

  作者简介:刘少鸿,商州人,已发作品百万余字,在省内外有一定影响。作品多次获国家级、省级文学奖项,不少篇章被包括全国散文界顶级刊物《散文·海外版》在内的多家文学期刊和文学选本转载或收入。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人迹霜桥》。

  


清 明

◎何献国

  清明,一个温情伤感的节日。

  这一天,我们缅怀亲人的心情尤为迫切。特别是远离老家的人们,总要放下手头的事务,把一腔思念以各种形式泼洒在故乡那一个个隆起的长满青草或者松柏的土包上。那些在风中飘摆的纸幡,那些挂在树上,坟头上的五色衣,那一缕缕袅袅升腾的青烟,无不像一声声无字的呼唤,呼唤亲人的亡灵在这一天,走下云端,亲近泥土,和活着的人们膝足长谈,享受亲情。难怪“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首诗从古到今一直被人们传诵。

  我是个不孝之子,记忆中很少有清明上坟的经历。只记得每年清明,父亲早早用剪刀把白纸剪成一串串纸钱,很郑重的挂在老家后面一个凸起的土丘上,他长久的跪着,一缕缕青烟里,父亲完成了一次对亲人的告慰。看着父亲一脸虔诚,一脸凝重,我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我知道父亲的父母亲就埋在那里,一个埋进土里的人怎么能知道活着的人对他的思念呢。所以,我是很少在清明节这天出现在故乡的坟头上的。直到有一年,伯父去世了,那个清明节,当我看到伯母跪在伯父的坟茔上烧着纸钱,哭诉思念时,我的心隐隐作痛了。那些燃烧的纸钱,那些在风中飘动的纸幡,不仅仅是一种形式,那是他们一生相濡以沫的见证,更是伯母对伯父刻骨铭心的眷恋。从那以后,我认可了那种古朴,甚至带有迷信色彩的祭奠。可惜很多个清明,我还是以这样那样的原由,没能跪倒在亲人的坟茔上。父亲一句你忙你的,家里上坟的事有我在,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竟让我心安理得的忽略了好多个清明。

   我看过一部电视剧,已记不得名字了,一个贪官在知道自己就要进去的时候,正是清明,他开着小车,回到故乡,跪在他父母的坟头,烧着纸钱,泪流满面。我想那一刻他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有对亲人的缅怀,又有对自己灵魂的醒悟,更有愧对故土的悔恨。所以从这个角度说,清明可能还真有一种让人警醒的意蕴吧!沉醉中的苏醒,人性的朴素回归,更应该是清明节的含义。

  昨日去城里有事,本来还想和朋友小聚,不料往日大呼小叫的朋友们都变得静默了,打电话后才知道他们携妻带子,回乡祭祖了。我失落的同时也深感欣慰,身处高楼和喧嚣的人们是该回去享受乡野的清风了。你可以想象,在乡村,麦苗青青,菜花金黄,那些有了新绿的坟茔上,朋友把他父亲爱抽的香烟点燃,把他父亲爱喝的老酒倒在坟头的泥土里,那该是一种怎样朴素的情感倾诉。朋友的妻子打扮一新,满脸娇羞,楚楚动人的站成坟茔边一株妩媚的风景。儿子或女儿大叫着在开满迎春花的崖畔边爬高爬低,尽情放飞一个城里小孩的野性和好奇。眼前的一切该是一幅多么生动和谐的画面!

  清明,不仅仅是一个节气,一个符号,它更是一个感恩生活,享受亲情,怀念过去,反省自己的日子。春和景明,也不仅仅是指春天的美景,惠畅的天气,它也应该是指那种太平盛世的祥和和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感情吧!我想,清明,正是让人们清醒记住这些并付诸于行动的一个节日。

  所以这个清明,我也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儿子,拿着冥币和香表,来到老先人的坟地前,没惊动任何人,我想捡拾曾经失落的日子,只为了内心不再内疚,只为了儿子以后能坦然的跪在我的坟头,把一份传统的孝道传承下去。

   我轻轻的点燃了一缕心香:愿逝去的亲人们安息,愿活着的人们永远珍重。

  

  作者简介:何献国,陕西青年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陕西教育》《教师报》《陕西日报》《天池》《百花园》等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散文,随笔,新闻稿件100余篇并多次获奖。


诚信赋

◎武永耿

  于十八大始,中央首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二十四字言,与公民层面践行“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然诚信者,简曰诚实守信。诚信者,古已有之,传承千余年,为国人之道统,道德之基,社会之序,度衡发展之熟劣,亦谓文化之精义,文明之伦常,不可谓不重也。

  古之诚者,初见于《尚书?甲天下》“神无常享,享于克诚”,意为侍鬼神之虔诚,后入孔孟之学,曰“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化”“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诚乃物终始,无诚则无物”,为述多矣。信者,与诚似,曰“敬事而信”“谨而信”“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与朋友交,言而有信”“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亦有国可“去兵”“去食”不可“去信”之说,如若,“民无信不立”。子归信为五伦之一,赞曰“五常之本,百行之源”,备受民众推崇,谓道德伦常之规范。齐相管仲曰“先王贵诚信。诚信者,天下之结也”,至此,诚信始得合。然微义有所别,诚者内于心,重修身德行;信者外于人,重外衍公德。古之诚信,道之尺,德之规,是以圣贤常往之,非利也,然心向往之,赞曰“返身而诚,善莫大焉”。

  古今者,至诚至信者推崇至焉,谓“诚,始于心,表于行,终于信”。楚人有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故有一诺千金之称,所谓信之重者,亦是千金难所及也。秦之商鞅,立木为信,变法始开,遂国强势盛,定一统六国之基石。唐相魏征言诚信者为“国之大纲,不可不察也”,列诚信篇以传之,亦曰“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德,为下则危身”。宋儒周敦颐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明相张居正亦云:“君子处其实,不处其华;治其内,不治其外”。清曾文正公亦赞曰:“窃以为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信为之也”。甚者,佛语有云“不妄语”“万法皆空,一诚为实”,诸如此,累累不可言尽。反之,众人皆知“烽火戏诸侯”为贻笑大方尔,国之君者,如此戏虐诸侯于美人,仅为博一笑尔,弃诚信于地,焉有不亡之理?不亡不足以道哉。后,礼崩乐坏,礼求之于野,惟诚信固然,上扬及下而风及,唯殊式下于戎,尚诡道,势所迫也。及后,官宦之人皆以诚信为念,多有侍傍,商贾士农,无不以荣。盛世者常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美誉,何哉?诚信然!钱庄票行,弥行久远,兴盛不衰,何哉?诚信唯尔。

  后至经济勃发之年代,内有靡靡之扰,外有奢腐侵蚀,诚信虽力行,然惑于心而鲜有言者,诚信者弥贵之。商贾惟利,功利使然,义利倒置,于诚不及,于信不念,甚者以为弃,徒增金而毁誉于市,悖行层出,民众失信,商贾失信、更有甚者政府亦失信,遗害甚多。人非草木,于家于国,情何以堪?诚信隳,如夜行于野,殆无尽也,一曰扰市场经济之良行,二曰惑社会之稳定,三曰败社会风气,四曰丧外争之力。究其因,吾辈当自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困局者或有文化传承之遗弃,或有德教之虚化,或有理念认识之模糊,或有体制建设之缺失,最恼者惟利是图之辈也,人性之鄙夷,羞于齿,不足道哉。然如此以往,何以立命?何以立国?惟克己复礼,涤清惑心之源,倡行和风润物之声,立制规矩法度之令,多方并措,方得始终。

  是以为行,中央十九大报告曰:以民族大义为要,强少年行,德教先行,知行并措,辅以规章,弘国粹之精华,融发展之多维,使之为所以然。细就当如:一曰强德教之根基。畅诚信之礼,内化于心外化于形,知事明礼;知己为,知己不可为,可为者益,不可为者损。二曰建备章以明正。规章者固化于制,法者,国之维度,民之准绳,不可不立也;尚法度,明法则,正视听,赏罚分明,当知孰可为,孰不可为;树法之权威,方能正民众之心力,弘社会之风气,彰显制备之成效。三曰舆民情之畅达。舆论者,民之心声,不可不察也,广开民众言路,畅言畅行则无所谓堵也;媒体信息,民众日所不能离也,戏曰“一机在手,足不出户,当知天下事”,可善假于物,顺势而为,引领风潮,宣化民之权责,强民政之意识,可谓多多益也。四曰垂公信之亲范。何为公信之体?惟官吏尔,以身作则,恭亲示范,谓“诚不可以己,信不可以达,何以为诚信?”官吏者促思想之变,转政府之职能,裁冗审繁批,创建服务型效能型政府,取信于民,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岂不快哉?

  吾辈不才,供职黉门,当以弘毅为任,教育桃李,身先示范,以为表率,曰身教胜于言教,亦戒曰“诚信者,勿以事小而不为,其害危矣,勿以恶小而为之,其害殆矣”,贵己之诚信,拥珍者,则虽处俾地亦可至万远之疆,欣欣然也;蔽弃者,虽处方伯之地然难有寸步之行,鄙夷若贼尔。诚信予民,民将厚德而开小康大同之世,诚信予国,国将自强而承太平万象之世,斯是如。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东风乍起,春又绿

◎王 浩

  今年的春较以往来得要晚一些!早春依旧有冬的寒,偶然还会下雪,一席风卷后,小瓣的雪花混搭着冰冷的雨滴,散落在这干硬的土地上。两天雨雪后,天便放晴。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气温回升,雪融化的快,土地也变得泥泞起来。飘飘的风里,我嗅到了浅浅的春的气息。

  春寒乍暖,早晚有些冷。但是新春伊始,万物萌发,那些眠于寒冬之下,难耐寂寞的小生命,缓缓的苏醒起来。也许他们真的等不及春日的暖,也许是为彰显顽强的生命,把积蓄了一个冬天的能量,在此间迫不及待的迸发,又一次的涅磐新生!

  “不知绿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是最柔和的,徐徐而过,绿了新芽。脑海涌起一个成语——如沐春风,出自朱熹的《伊洛渊源录》卷四:“朱公掞见明道于汝州,逾月而归。语人曰:‘光庭在春风中坐了一月。’”此句意思是宋朝程颢的弟子朱光庭听老师讲课如痴如醉,因而回家逢人便夸老师讲学的精妙,他说:“光庭在春风中坐了一月。”由此春风也更具文化意味。将春风喻为高人,融洽间便受到熏陶。“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所以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是一种享受。

  若春风是春的使者,那么三月的春雨就是春的精灵。春雨绵绵而下,斜斜的,不急不缓,飘飘洒洒零落世间,如静影沉璧。行走在春雨中,低吟几句婉约的诗词,或狂吼几声豪放的歌曲。轻狂中不禁衍生出丝丝惬意,流露出点点的本真。此刻,似乎真有些情愿在这混沌的世间尽情地放浪自己的形骸。看轻柔的雨丝滴答花苞,仿佛投入南国佳人温柔的怀抱中。幽然清雅,散发着灵韵。春雨的印痕轻轻地击打着大地,宛如慈母的双手抚摸着孩子那柔嫩的脸庞,心包裹着一层不可言状的温柔;远山如黛,似严父那宽广的胸膛,默默地守候在前行的路旁;“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有着“润物细无声”的无私。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含杨柳风。”看那青翠的原野,草木际天,芳郊绿遍,平临瑞气氤氲现;丰姿绰约的杏蕊,娇羞欲语,色胜鲜桃,一遇春风即吐娇。漫山蓬勃的杜鹃含苞待放,花枝招展的牡丹艳冠群芳,低垂的梨花淡白晶莹,细雨滋润的菜花吐露新芽。真的是红的艳若朝霞、夺目;白的淡装素裹、高雅;紫的华而不俗、绚丽;粉的娇柔妩媚、俊逸;黄的雍容华贵、端庄……。万紫千红总是春,风雨中的春一片葱茏!

  迎着风,在细雨袭来的清晨赏樱花,愈发感觉樱花富有诗一样的风韵。元稹《折枝花赠行》中写道“樱桃花下送君时,一寸春心逐折枝。别后相思最多处,千株万片绕林垂”。苏曼殊的《樱花落》中写道“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昨来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独坐亭台,泡一杯温茶,吟两首诗,赏一场雨中花雨,甚是一番情趣。白花似雪飘纷纷,花色粉红似彩云。看一季樱花的飞扬,风过后雨落的瞬间,远远地望去,花瓣美丽清纯,婀娜多姿!

  “鸟识新机随日至,燕寻旧主带春来。”几天阴雨后,彩虹也高嵌蓝天作天桥。暖阳下、春光里,看那快活的东风,来往于鸦鹊之间,跑动在鸡鹅群里。粉嫩嫩,桃花瓣;绿茸茸,绣墩草。明媚的春天里充满生机与活力。色泽浓丽的翡翠鸟,体态轻盈,语言明快;玉质娉婷的画眉,转盼多情,竹韵丝音;五彩斑澜的蝴蝶,乱欢飞舞,寻香弄绿;朝气蓬勃的蜜蜂,驰骋原野,顾盼生姿。一弯绿柳似艳烟,春带给人们无限遐想。春来时,是画家眼里一幅美妙的山水画;是音乐家钢琴上跳动的音符;是作者笔下浪漫的抒情诗……

  “奇花与丽日争艳,翠竹共青天斗碧。”春天的黄昏有它独有的魅力,绿色原野开始变得寂静起来。日落的前夕,阳光如同金子般涂在树叶、树缝和地上,泛出柔和的光晕。耳边能听到暗处小溪欢快的流水声,还有飞翔在空中的各色昆虫,远处的白杨树懒散的在和春风中摇曳,听树叶在寂静中沙沙作响,加上远处树林中的几声鸟鸣为春天的黄昏加上了美妙的和声。太阳在落霞的色彩中散发着熠熠的光辉,不情愿带着慵懒的身子离开这美好的景色。

  当北极星和月亮拉开了夜的帷幕。这时的一切都很安静,晚风呼呼,轻轻的吹着天边的云,墨云悄然移动着,遮住部分星空。在那黛色的夜幕下,给此时的氛围带来几分朦胧,月亮和星星都时隐时现,在这春天的夜色里,心里不经意泛起了涟漪,犹如有一份难以释怀的一份情感。“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不经有几分伤感,又一年春天,又长一岁,是否还执着于曾经的梦?抬起头仰望星空,天空也变得迷茫。冷风吹来,依旧带着花香,我醒了!人生是一段不长不短的夜行,莎士比亚说:“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再黑的夜晚也会有黎明到来的那一刻。不管生活有多么曲折,也要拥有向上的信念,如同种子奋力钻出土壤。春的勃勃生机,便是一个新的开始!

  当清晨的阳光再次洒向大地,点点滴滴的露珠在晶莹的闪烁。昨天的新芽,今天又绿了;昨天的花苞,今天绽放了……。“一年之计在于春”,因为这是生命的季节,也是希望的季节!春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她成长着,带着我们向前走去!魅力无限的春光,把世界点亮!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艾 草

◎李 帆

  艾草到处都有,田埂上,水塘边,房前屋后。艾草在四月为最好,绿得恰到好处,少一分嫌淡,多一分过浓。艾草极为平凡,在清明到来前,谁也不注意。可等到四月的雨一落,家家户户都忽的想起这有着独特香气的野菜来了。于是田间水旁,处处可见找艾草的人。他们走几步,停一停,弯下腰,再起身时手中就抓着一把艾草了。

  客家人四月采艾是要做艾糍的。等待一年,等到艾草清香,才能吃上这时令糕点。有次我缠着母亲要吃艾糍,那日恰好要上山祭祖,家中大人都忙着置办,前后都有一堆事忙着理。要想吃上艾糍,我须得自己到田间去掐艾草才成。

  那是我第一次采艾,不可谓不新奇。

  祭祖之后,妈妈领着我到田间,将艾草指与我看。艾草生长是丝毫不知节制的,它们不需要人的呵护,只要喝一喝雨水,迎一迎阳光,就能从田头生到田尾。

  “要看仔细了,不要摘了假艾草。”妈妈提醒我。

  “假艾草”是外形酷似艾草的另一种野草,学名也无人在乎,只是采艾时常常摘错,便被称作“假艾草”了。

  “是这个吗?”

  我捧着几棵掐下来的嫩艾草,它们带着清明雨水的气息,与自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一种清冽的香气。

  “是。”妈妈见我未出错,便放心的回屋忙去了。

  我蹲得双脚发麻,站起身来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但是一想到很快就能吃上艾糍,心里那一点不耐又消散了。

  妈妈将艾草倒在一个大盆中,摇起井水将艾草洗上三五遍。力度是不能过重的,否则揉出了艾汁,会随着倒掉的水一起流失了。老屋厨房里的灶台还需要烧柴火,用的是极大的锅。我采了许久的一袋艾草,煮在锅里倒显得可怜兮兮的了。煮艾叶的时候一定要加一些灰水——某种植物烧成的灰制成的天然碱水,等艾叶能用手轻轻揉开就能关火了。

  焯熟沥干后还要剁碎,我两只手抓着菜刀,兴高采烈地蹲在天井剁起来。伴随着敲在砧板上的“咚咚咚”声,厨房里飘出一阵芝麻香,随后又是一阵花生香。芝麻、碾碎的花生以及被刮成粉状的黄糖按比例混合在一起,这是客家清明果中最常见的馅料。

  剁好的艾叶跟糯米粉拌在一起,揉成团状。这时候就可以开始包馅了。这是最难得一个步骤。外皮不能过厚,必须一口到馅。但也不能太薄,否则上锅蒸的时候容易“破皮”。锅里已经铺好了洗净切好的芭蕉叶,每一片正好是一个艾糍的大小。当时我并未太过在意这些打底的叶子,等长大之后在城市中吃到艾糍,没有与小巧的芭蕉叶搭配,才感到少了几分兴味。

  艾糍是要趁热吃的,硬了再吃口感就要变差了。捧着一个艾糍一边吹一边吃,就是流到芭蕉叶上的馅汁也要吮个干净才行。

  要吃艾糍,要等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等到清明的雨落下,等到艾草青青。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张薇璐

  我老家的小院外,长着两棵老树,它们陪伴我们姐弟仨长大。冬天下了雪,在它脚下堆个雪人;夏天太热,搬张床躺在树荫下睡个午觉;叶落知秋,看着它们的叶子开始变黄又一片片凋落,就开始新一轮的添衣保暖;门前老树一年年长新芽,我们姐弟仨也一年年长大。

  大到开始去上学,开始一个接一个离开那座小院,我们的认知逐渐变宽,开始渴望更大更远的世界。我们大步流星地向前,我们不曾回头。我们走得是那么快,快到它们踮起脚都无法找寻我们的足迹。我们一路披荆斩棘,鲜血淋漓的前进着。累了,偶尔也会梦回小院,儿时那两棵老树也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站得挺拔,供我们玩耍。

  我见过最多的诗作,来自迁客。什么“洛阳亲友如相问”,什么“遍插茱萸少一人”。做多了诗歌鉴赏,我曾一度嫌弃他们的矫情。直到我也过上了故乡只有冬夏,再无春秋的日子。国庆长假,当我踏上回家的火车时,才恍然发觉,原来,我亦是游子。

  再一次踏进那座小院,竟发现老树的叶子在十月初就开始泛黄,恰逢降温,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转眼就是枯叶铺满一地。奶奶拿着扫帚清理树叶,而爷爷则从库房里抱了一堆破布出来,招呼我去和他包树。包树?我懵掉了。这俩树老了啊,给它们保保温,可千万别冻死了,不然明年连树荫都没有了。我这才注意到爷爷颤颤巍巍的步伐,和被奶奶紧紧裹着的厚棉袄。

  我们姐弟仨最爱吃的就是奶奶包的饺子,每次回家,吃到的第一顿饭也一定是现包饺子。而今年,小弟弟吃着冻饺子说奶奶偷懒,饺子都不给现包了。我分明看见奶奶眼睛里闪烁着的泪花,说她今天懒得包了,先将就吃吧。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擀面皮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看见爷爷奶奶俩个人特别认真地在包饺子,而窗外却又是一地落叶。

  假期结束,我又一次离开那座小院。反光镜里,俩棵树已经是光秃秃的样子,它们佝偻着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它们目光灼热,送我远走。我没有任何回头的勇气,不敢迎上那道目光。我的一生,它们注定只能陪那一程,我离去的决绝,没有半分留恋,我就那样轻易,穿过了它们一生沧桑。

  下车已经是晚上的事儿了,我靠着车窗,感受这座城的灯火撒在身上,它清冷的看着人们来了又走,它抚过每个游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告诉他们:你所思念的人,也正在思念着你。此时,我仿佛又看到了,院中的那两棵老树。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我要做一个放电影的人

◎何高峰

消 息

  在那个什么都缺乏,但唯独不缺乏渴望的年代,看电影无疑是一种奢侈的享受。放电影的消息总是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

  农村孩子总是很早就成为体力劳动大军中的一员。一天两晌在学校,到了后晌,便千篇一律提着用山间的藤条编织的笼子,背着在集上买来的用竹子做的背篓,过河去,上山去,给猪寻草给牛割草或拾柴去。大人说孩子干活是耍一半干一半,听说要看电影,这两个一半都在按捺不住的惊喜和期待里进行。而且玩的时间少了,干活的时间多了,也更认真更卖劲了,因为要早点回去,去迎接那光辉灿烂的夜晚。

  当然,电影的挑逗和召唤不仅在意会里在无声里的形而上里,也在有形具体的形而下里,那种耳熟能详的电影打打杀杀,轰轰烈烈,紧张刺激,是最合孩子口味的,什么《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难忘的战斗》《原形毕露》《英雄儿女》《洪湖赤卫队》《杜鹃山》等等。以至于看着这些战争片子一天天长大的我,至今仍对弥漫着战争硝烟的电影电视剧情有独钟,有着一种无尽的渴望。我不知道是在重温一段国家和民族的可歌可泣的精神,还是在沉缅于自己那一段没有长大的岁月不能自拔。  

  在那一个个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后晌,孩子们于电影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品评是热烈的,是意犹未尽的,我宁愿相信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尽管也会被阵阵松涛声吹散,也会在小河的滔滔流水里湮灭。但特殊年代的独特的电影文化现象,于爱国主义集体主义英雄主义的启蒙和教化,无论有意无意,都是成功的,一个个幼小的心灵就这样留下了深深的正义精神的烙印。

路 上

  刚刚归巢的鸟儿也许看得明白,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样子,因为居高临下;刚刚从水塘里跃进草丛里的一只青蛙却夺路而逃,并把敌情迅速传给了同伴们,于是一片蛙声戛然而止。蛙们是在侦察和观察吗?发现并没有什么不测降临,它们的合唱表演又继续进行。这时,一群要去看电影的孩子刚刚走过。

  路是土路或沙石路,一年中没有几辆汽车通过,倒是拖拉机、自行车和行人来往不断。我还是要说这个夜晚了:一条公路顺河蜿蜒,一岸的白杨树郁郁葱葱,高大繁茂的身姿一排排一行行向公路的前方无尽地伸展。河水静静流淌,间或也有湍流声、哗哗声,也湮没在一群孩子的追逐戏闹声里。

  一群赶电影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地在河边奔走,间或有孩子耐不住单调,就捡拾路边的片片石玩打水漂的游戏。

  “月亮走,我也走。”我该谈到月亮了。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也挂在每一个要去看电影的人的心里。难怪了,你走,月便走,你若停下,月也不动。没有人能够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人索性就猛跑一通,结果,月亮如影随形,你有多快,它有多快,神了!那么,就看银白色的月光下自己被拉长了的影子吧。一群孩子并排行,个子参差不齐,影子也长短不一,但都被拉长了,都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也许有一天自己真能长这么高呢。突然,踩踏他人影子的活动又开始了,你追我赶的,搅乱了一地的月光,冲散了一团团的迷茫。柔柔的月色里,河水默默东去,起伏的群山也没有了曾经的突兀和峥嵘,也在月光的婆娑和抚摸下静谧。路边那一树树的浓荫仿佛风也不能吹动,只有在月光下温柔细腻地显出平和和静默,没有了一丝一点的喧哗和张扬。它们也和人一样,要放松每一根神经和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要让溶溶的月光沐浴溶化,要和天地合一,就这样平静着,悄无声息着,地老天荒。

    

场 上

     电灯一灭,电影就开了。

     放电影的地方,不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就是在生产队的公场里。白色的布帐是银幕,就挂在两根木杆中间。那一盏电灯泡是偌大的场地上最亮的灯光,也是山里孩子只有在看电影的时候才能见到的电灯光,是这个世界上最明亮最幸福的光芒了。它亮在摆放着电影放映机的桌子的上空,那里有一个人,是全场四面八方云集而来的人中最有发言权最受敬重的人,就是放电影的人。当然,在场边还有一个他的同行,在管着发电机,在做着幕后的工作。大家知道发电机不敢出麻烦,这人自然也是最厉害的人,他们两人都是最受大家欢迎的人,无论在哪里,谁见了都觉得亲切。

     看电影的夜晚,是山里盛大节日的夜晚,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叫喊声欢叫声欢腾声,还有发电机亢奋的“突突”声,在寂静的山村炸响,传出好几里地。

  只是,每一场电影都是有美丽的开始,无美丽的结束,因为太多的激动期盼和憧憬,太多的热闹和繁华,着实不应该也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满足的,纵然夜已深深,哪怕寒风肆虐。有晚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就在人们依依不舍,瞅着刚刚还热浪滚滚的银幕默默离开时,突然,奇迹出现了,多少回在梦里才会有的情形就在眼前,一部打仗的片子,抗日战争的电影,还从未看过的电影开演了。喜极而泣,我相信在那个夜晚,我的伙伴们和我一样,人生第一次有了一个不眠之夜。有那一片柔软的沙滩作证,有那一河永远流淌的丹江水为凭,河对岸那连绵的群山不会忘记,童年电影的欢乐在这一夜达到了顶峰和一个新高度。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和这种意外的惊喜所创造的幸福和沉醉相比,没有,再没有了……

  那一夜,我曾向伙伴们保证,长大后我一定要做一个幸福的放电影的人。

  作者简历:作者简介 何高峰,1963年生,商洛市商州区人,19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在全国省级以上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400余篇,获各种文学奖数十次,有20余篇作品被转载或收入各种选本,出版有散文集《岁月流淌》。系陕西作协会员。


小 邵

◎周子渝

  南京城这几日下起了大雨,连绵几日,小邵站在基地旁的小楼,隔着玻璃窗,观察着雨势,担忧明天的飞行训练或许又要取消。抗战结束,又是内战,他不敢有懈怠。

  叫小邵为“小邵”或许不太恰当,他入伍五年,已升上中校的军衔,队上是能被众多小兵敬礼喊“长官”的地位,他却不喜欢别人叫他“邵队长”,若是不正经喊他“小邵”,他倒是高高兴兴地应,实在是奇怪。

  他转身回到座位上,浏览队上的公文,公文旁边两沓厚厚的东西,一沓红的,一沓白的,煞是惹眼,他却一眼也没看,只盯着公文,只是拿着公文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看完所有的公文,他终于将视线投向那两沓东西,许久,他拿起那沓红色的东西,是喜帖,红得庄重,却不带一丝喜气,反倒让人想起死人的血腥气。事实上,这段婚姻也不知有何处可喜。

  他拿起钢笔,在“新郎”一栏下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写得极用力,逼迫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斩断过往的一切。不到两个小时,他将所有喜帖写完,放下钢笔,心情却越发沉重。他摸索着口袋拿出烟来,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香烟。吞云吐雾中,他试图回忆新娘的长相,努力许久而不得,反倒想起战场上队长满是机油的脏污的脸,以及艰难凑到他耳边的遗言:“我死后,小九就拜托你照顾了。”队长是广东人,“九”总是说成“狗”,他们喝醉说浑话时,总是笑话队长娶的不是老婆,是小狗。

  他想得入迷,一时不察被烟呛到,重重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咳出泪来,他又低头笑了起来,笑自己的愚蠢,队长因代替身体不适的自己上战场而死,自己照顾队长的遗孀本就是天经地义,何须在乎新娘是美是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雨越下越大,他的烟也燃尽。他拿起那沓白的,用打火机点燃,眼睁睁看着娟秀的字迹被火舌吞噬,火光中,他看见的是五年前的自己,白白净净,一身书卷气,未显疲态,心中一腔报国热情。他不顾教授的阻拦,选择退学,为的就是响应党国的号召,上战场打日本人。他离开的那天,和他订婚的姑娘,特地来送别。

  女孩子不同于平时的清爽,上了妆,有了几分待嫁新娘的娇羞,和他讲话也不看着他,只背着手,眼睛盯着鞋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嗫嚅:“到了记得联系我,让我知道地址,好写信给你,我……无论怎么样,我……我都会等你。”

  他看她不同于往日的落落大方,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爱,伸手拉起她背在身后的手,发现她腕上赫然是他订婚送的玉镯,眼中笑意更是加深,他低下头,认真地说:“纵江山负我,我不负卿。”

  她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笑得灿烂又羞涩,全没有平时喊“小邵”的爽朗。

  他眼眶有些热意,抬头将这热意逼走,而后拿起桌上的白色信纸,潦草写下几个字便停笔,拿出信封装好。接着收拾好眼前的狼藉,关上灯,回去宿舍,好好享受仅剩的单身时光。

  信封里静静躺着几个字:“江山虽不负我,我却负卿。”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希尔维娅

◎马红艳

  这是……梦?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幕,但当多少年来的努力凝结成形时,面对自己昼夜辛劳打造而成的美丽结晶,诗人却迟疑了。

  他有些局促地揉了揉冻红的鼻子,别过头去看着正纷纷扬扬飘着雪花的窗外,满是薄茧的手续而不自觉地挠起了后脑勺。

  直到附近教堂的钟声敲响,他才收回目光。长期的分神让他的目光在这昏暗的小公寓中始终无法聚焦,但他仍试图仔细打量着那人,就像初生的婴孩热切地想要看清这个世界一样。

  那是个女孩。看上去约莫十来岁的样子,一头金发蓬松着,长而卷翘的睫毛衬得那双太妃糖般的浅褐色眸子更加灵动,瓷白的脸蛋儿上两团乖嫩的粉腮又为她添了几分娇憨。

  “她的歌声就像夜莺,当她穿着祖母送她的新衣裳在林中玩耍时,带着蕾丝花边的棉麻裙摆上沾上了某种植物的芬芳。她的祖母那会刚铺好了野餐垫,回过头来怀里便扑进了一个白色的小团子,“你就像这林子里的一个小精灵,心肝。”这就是“希尔维娅”这个名字的由来……”诗人清楚记得自己曾这样写过。

  正如他笔下所描绘的那样,西尔维娅可爱纯净得就像一个白色的精灵,她站在堆满了杂物的旧沙发上,与这所狭小昏暗的公寓格格不入。

  “早上好,先生。”女孩跳下沙发,落地时裙摆带起一层灰尘,四散的尘埃在室内唯一一束透过窗框照射进来的阳光下翩翩起舞。这会儿她却变作了十五六岁的模样,俨然是个青春少女了,仍穿着白裙挽着花篮,笑意盈盈地看着诗人,“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希尔维娅呀。”

  诗人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颤抖,他攥紧了拳头却又松开,如此反复,犹豫着是否应该对准大腿狠掐一把,好让自己醒过来。即便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那份不舍,正如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真的是梦,他是绝不愿醒来的。

  而且……也许这真的不是梦呢。

  “这当然不是梦。”

  少女——这会儿该叫她“希尔维娅”了——似乎从诗人紧皱的眉心读懂了些什么。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金色的长发披散及腰,依旧是一袭白裙,笑容比她手里捧着的那束礼花还要鲜艳半分。明媚而美好,这是希尔维娅的婚礼。

  诗人有些动摇,这是他沥尽半生心血创作的人物,关于她的故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这世上,也没有人会比希尔维娅更令他欢喜。

  希尔维娅就站在诗人身前几步开外,她用诵读婚礼誓词的口吻轻声继续说着,就像耳语一般:“你知道,奇迹总会发生的,尤其是在上帝见证了十足的虔诚之后。”

  确实,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听说过。某位落魄的画家得到了上帝的怜悯,可怜虫笔下的美人在某个清晨走出画幅,忠诚地侍奉其主一生。但,那毕竟只是传说。

  “那可不只是个传说,”希尔维娅像是拥有某种窥读人心的魔法,她又先诗人一步开口道:“这可是真的。”昏暗的室内,少女的稚嫩的肌肤洁白无暇犹似散发着淡淡光芒,她一双藕臂伸向诗人,纤细玉手轻握住诗人拘谨得不知该何处放置的双手。冰凉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就像希尔维娅所说,这是真的。

  诗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希尔维娅,他的希尔维娅,他最美丽最满意的作品。

  他小心翼翼地反握住那一双纤手,像一个父亲对待初生的婴孩,甚而有些慌张,手心沁出汗珠。

  “希尔维娅。”第一次,他认真地唤道。

  少女仍是笑着,又往前踏出一步,仿佛将要投进诗人的怀抱。只是脚尖触地的瞬间,她一头美丽的金发倏忽黯淡下去,雪肌玉肤似被吸干了水分剥夺了光泽,逐渐显出些象征衰败的蜡黄来,只有那双大眼内仍有隐隐的光芒跳动不灭。

  诗人连忙伸手扶住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心疼,但随之而来是另一份狂热的爱慕。这便是他所创造的美丽啊,胜过那林中终日嬉闹嘈杂的童话,他更加激动,向着那正干枯衰竭的精灵张开双臂,话语中带着无从掩饰的沙哑:“来吧,我的孩子。”

  悲剧因为有眼泪的衬托而柔和,故事埋藏着悲剧的种子而美丽,巨星陨落、星月黯淡,我们所要做的就只有等待,然后发生。所以来吧孩子,向我展示出你最美丽的瞬间。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父亲。”希尔维娅勉强止住剧烈的咳嗽,这个时候她的肺已经只是一个只会扩散痛苦的无用器具。她仍是一袭白裙,皱褶熨帖平整,却冲洗不去裙角发黄的痕迹。花篮早掉在了地上,干枯的花骸散落一地。

  诗人牵起了她开始颤抖的双手,方才的话语仿佛已经耗尽了希尔维娅全部的力气,她紧咬着下唇,将剩下的力气全数用在封锁泪腺上,她成功了,是以诗人轻轻一拉,那最后的一步便顺理成章。

  这一步走完,赤裸的脚掌与冰冷的地面相贴,却似乎重新赐予了希尔维娅无限的生命力。她重新昂起头来,疲惫神色掩不住眉眼精致,细细描画的妆容又使她焕发出某种光华。她眨眨眼,凭空一点墨黑染上领口的佩针,续而从那一点扩散开来,衣裙上的纯白被不详的墨黑尽数包围,那是一身厚重的丧服。

  失夫、失业、失子,家产破败、债务累累,难关接踵而来,无法逃避的抉择将她禁锢在黑暗之中。希望尽失。

  现在,她一无所有。

  书中所述一点一滴重现在诗人眼前,他早已热泪盈眶,这才是真正的希尔维娅,这才是完整的美丽的诗篇。

  他愣怔着,沉浸在无与伦比的美丽中,鬼使神差地拥住了向他张开双臂的孤孀,并非安慰,而是出于对伟大悲剧的赞叹。“再见了,父亲。”直到风声在耳边呼啸,彻骨的寒意将他眩晕的头脑唤醒,这句话仍然是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记忆。

  “荼蘼在寒夜中悄然绽放/黑色的花瓣凋零飘落/一地的记忆/难以拼凑完整/白色裙裾路过满园芬芳/一切成空/却成就最美丽的悲剧”

  第三天,人们在清理积雪的时候发现了诗人的尸体。说来奇怪,下第一场雪的那天,一直到黄昏雪分明还下的不大,到了后半夜却下成了罕见的大雪,整整持续了两日,就这样将可怜的诗人掩埋在无边的白里。

  过了没多久,债主上门来变卖一切值钱的家私,以此为诗人生前亏欠作结。野蛮的清点中,诗人的心血——一沓又一沓的稿件皱巴巴脏兮兮地统统堆到了东家的厨房里,作为生火的引子。

  东家的孩子正在念书,恰是好奇心强的岁数,给壁橱生火取暖时顺手扯过那晦涩的诗篇读起来。东家便忽然想起诗人这么个人物来,随口叹道:“那人原是顶好的,诗当然也是美妙极了。不知怎地就愈加枯燥冗长起来了,这么阴沉的故事,也难怪不招人喜欢的。若不是因此,或许他将来是要发家的哩!“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祭如在

◎林燕琳

  午夜,云平之从梦中惊醒,睁眼只剩满目黑暗。他翻身起床,颤颤巍巍地穿上鞋,摸索着走到窗边。年近期颐的老人中,他的身体还算康健,但随着衰老而带来的疾病,仍是让他苦不堪言。每每遇到别人夸他好福气,他只摆摆手笑说:“我活着不过是赌一口气罢了。”

  他拉开窗帘,开窗,月光下绰绰树影,分外萧条。衰退的视力已使他无法辨认窗外的落叶几许。他忆起长居南方的日子,自己总爱嫌弃当地过于温暖的气候,每到秋天总不让仆人打扫庭院,想留住故乡的记忆,却总被那人取笑“一股文人酸腐气”。

  窗外的风吹进来,干而冷。他于恍惚中回到现实,这是阔别数十年的故乡,而非曾居住数十年的南方。他笑,笑自己身在南方思念故乡,回到故乡反倒怀恋起长夏无冬的南方。

  关窗,顺着墙壁慢慢摸索,摸到电灯开关,打开。一时间,昏暗的房间大亮,房中除开床铺,只剩下宽大的书桌,桌上是昨日阅读的书籍,泛黄的纸张洋溢着古意,书中的空白处的批注,字迹或神清骨秀,或刚正凌厉,他坐下,带上老花眼镜,顺着昨日看到的部分继续阅读,喃喃自语:“沈三白有芸娘真是好福气,布置房间、建造盆景、远足郊游,把日子过得有情有趣。你平生最不解风情,既不爱丹青刺绣,又不擅诗词花艺,最喜算账看账,担着一个女强人的名声大半辈子,没捞着什么好处,反是吃下许多暗亏,倒是在生死天命之时狡猾得很,先我而去。难怪岳母说你一点亏不肯吃,原就是这样一点亏不肯吃。”

  看几页,再看几页,看到晨光熹微,看到睡意又起,云平之摘下眼镜,扶桌起身,又步履蹒跚走到床边,慢慢坐下,躺好,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单把双脚留在外头。他想,今晚或许能碰到她。

  他陷入沉睡,梦中是年轻的他和她。

  他道:“我不信鬼神。”

  她笑:“我的母亲也说不信,年轻时不信,老了就信了。”

  他好奇:“老了就信了?”

  她道:“她说,总得有个盼头。”

  他突发奇想:“我不信鬼神,现在不信,以后也不信。不过若是死后发现有的话,我们就给对方回个信,通知一下。”

  她来了兴趣:“怎么通知?”

  他说:“若是有的话,夜里就回来阳间,碰一下对方的脚。”

  她笑,默许了他的提议。

  云平之年轻时不信鬼神,老年时也不信,袁嘉懿死后,却每晚露出脚,期待着某一次的惊醒,是因为她的造访。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颜家能

  一只老黄牛站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它就这样站着,悠闲地站着。

  草地很绿,很青。

  老黄牛心想:这么好的地,够我吃多少个星期了啊,就这样慢慢地吃多好……

  远处传来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鸟的叫声。老黄牛把嘴里的那团草嚼碎吞进肚子里,这才转过头来,已经发现有只小鸟停在了他的背上。

  老黄牛的眼睛眨了一下,随即就低下头,吃起草来。

  “嘿,老牛。”停在背上的那只小鸟朝老黄牛喊道,“今天风真大啊——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差点飞得停不下来了。”

  “风大吗?我怎么没有多少感觉?”老黄牛这才回答道。

  “哦,也许是因为我在地上,看到的只有这满地的青草吧。”老黄牛摇了摇尾巴,把那只虫子赶走了。

  这时老黄牛才发现,还有几只小鸟落在了它周围的地上,正在蹦来蹦去地找着草间的小虫子。

  “看样子你们飞了很远啊。”老黄牛开始说话了。

  “算是吧,反正我们打算飞到中午就停下来,结果不知道怎么的,今天风特别大,我们是新手,飞得又不熟练,就一直借着风飞到了这里才停下来。”背上的那只小鸟回应道。过了一会儿,它还补充了一句:“以后再也不飞那么远了,好累啊。”

  “累?累是什么?可以吃吗?”老黄牛边嚼草,边扭过头来看着那小鸟。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累?累就是飞得太久了,翅膀没力了,然后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的感觉,累就是……”

  “我不懂。”老黄牛没等它说完。

  小鸟觉得老黄牛啥都不知道,于是就不理会它了,自顾自地在老黄牛的背上蹦跳着,试图找到一点可以吃的东西来补充能量。

  “你在做什么。”老黄牛感觉到背上的异样,问道。

  “我在找虫子。”小鸟蹦蹦停停,喘着粗气说着,显然,它是累坏了。

  老黄牛的眼神依然是平静的,它继续在嚼它的草,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慢悠悠地说:

  “别找了,我背上是没有给你吃的虫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有不早问。”老黄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应道。

  “哼,我不理你了。”小鸟生气了。

  老黄牛一声不吭,仍然在吃他的草。

  远方又传来了风的声音,只是这一次更加地清晰。

  小鸟们飞到了树捎上,它们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那只领头的小鸟又飞到了老黄牛的背上。

  “老牛,你为什么只是闷头吃草啊?除了这个你就不能做点别的吗?”小鸟的记忆力并不好,它肯定是忘记了刚才它说的话。

  “还能做什么?我是只牛,牛就是该吃草。”

  “你就没想出去走走吗?”

  老黄牛顿住了。嘴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它发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嚼起草来。

  “走?还能去哪里呢?这个世界是最好的,我在这里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我只需享受草的美味就好了。”老黄牛注视着草地。

  “这里好吗?”小鸟撅起小嘴,“除了有几只虫子,其他什么也没有,而那些草又有什么好吃的……”

  “你不懂。”老黄牛又一次打断了它的话。

  小鸟没有立刻回答,它在等待着老黄牛的下半句话。

  “我曾想周游世界,游遍天下……”

  “我曾想驰骋疆场,除恶扬善……”

  “我也曾想漫步林间小道,听你们歌唱……”

  “我还曾想静静地望着月亮——月亮慰藉着我的心,我的泪水浸湿了月光。”

  老黄牛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是有行泪水不争气地从它眼角就出,那是炽热的热情。

  那行热泪,随风消散了。

  “这是什么?”小鸟指着在空中翻转着的泪珠。

  “那是梦想。”老黄牛说。

  之后大家都不说话了。

  小鸟们休息够了,准备走了。

  老黄牛吃饱了,嘴巴不动了。

  领头的小鸟扑打着翅膀,“我们走了,祝你快乐!”说完便离开了。

  老黄牛依旧在原地站着。

  那只老黄牛站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它就这样站着,悠闲地站着。

  草地很青,很青。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陈 霞

  布莱特大街是整个西市最繁华的地方,街上商铺林立,来往车辆络绎不绝,小贩的吆喝声,人们的谈话声,交织成一片。尤其是夜晚的街市,亮如白昼,这里通宵达旦,人们的激情总是在夜晚被激发出来,摇摆的身躯,晃荡的思想,或压抑,或释放。灯红酒绿的世界,属于多数人的狂欢和少数人的解脱。

  与这条街格格不入的是在街头转角的小巷子,那里和布莱特大街完全是两个世界,虽然小巷子就藏在布莱特大街的后面,却好像完全不受布莱特大街繁华喧闹的影响,这里是这样安静,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一片死寂,这条巷子叫贫穷巷,原来它有个动人的名字叫罗瑟兰迪尔街道,但是随着外面街道的整修和扩建,这条巷子逐渐没落了下去,被淹没在栉鳞次比的高大豪华的建筑中了,现在这条巷子住着的都是老人和狗,年轻人都出去找工作了,孩子大多被父母带着出去,老人很少有被带出去的,有些是不愿意离开,有些是没人带出去,陪伴着老人的就是一些狗,它们是老人们的朋友,也是老人们的伴侣。

  小巷子里有个很奇怪的老人,这里的人从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但是他很喜欢别人在他旁边听他讲话,他好像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他根本不在意你有没有听懂,也不要求别人做些什么,也不需要什么相熟的人,但是这里人几乎都不是很愿意听他讲话,能陪他的只有他那只狗。

  那只狗的名字叫汪叽,原来是条流浪狗,应该是被人抛弃的,因为它的一只眼睛是坏的,一只狗如果没有高贵的血统,又不能看家的话,是很容易就被抛弃的,刚见到它的时候,它那只眼睛是发炎的脓包,散发着阵阵恶臭,巷子里的人本就被贫穷折磨的人心俱疲,面对这只外来的狗,显然是不会欢迎它的,小巷子里的人对外界充满的不是好奇,而是恐惧,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他们排斥新的东西,大概也是这条巷子最终走向没落的一个原因吧。

  巷子里的人试图把这只狗赶出去,这只狗感受到了这条巷子里人的恶意,但它太虚弱了,后来才发现原来它身上还有伤,它想走也是走不了的,再后来是老人把它带走的,把它带到了自己的家。

  老人的家符合这个巷子的一切,简直是一个缩影,斑驳的墙体,摇摇欲坠的屋顶,简陋的家具,彰显着一无所有。但这只狗得到了这个老人能给的最好的照顾,并且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汪叽。

  老人总是坐在门口,从清晨破晓到斜阳高照,陪伴他的只有汪叽。老人还是喜欢跟人讲话,还是喜欢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没人听他讲,他就对汪叽讲,汪叽很乖,总是不吵也不闹,偏头对着说话的老人,好像能听懂一样,可它应该是听不懂的。

  这天老人照旧是坐在门口的,这次老人好像是在等人,他难得的打扮了下自己,今天一起床,他就翻出了他补丁最少的在他看来最好的衣服换上,洗了把脸,一本正经的在门口坐下了,汪叽也陪着他。

  太阳的影子逐渐变短,缩小成了一点,从老人门口经过的人很多,但似乎都没有老人要等的人,这天老人很早就睡下了。

  老人的呼吸从微弱到无,第二天汪叽在门口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老人,它进了老人的门,发现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汪叽过去试图叫醒他,但没有用。汪叽趴在床角一只眼睛无神的凝视着老人的方向。

  老人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在门口了,起初人们并不在意,毕竟他们俩是不合群的。

  过了很多天以后,人们才发现不对劲,门是虚掩着的,"吱呀"一声门就开了,人们看到,老人躺在床上,汪叽趴在地上,可他们都是没有生气的,他们的姿态一如活着的时候。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外婆的面团

◎郑未婷

  城里过年总是没有农村热闹,在农村,亲人们团聚在一起,走着中国传统过年的程序。因此每年过年我都会回到外婆家,去感受那传统的韵味。

  外婆家与县城只隔了一条马路,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农村。在这里,有独立的院子,院中间有一块菜地,夏天用灶火做饭,冬天用炉子做饭。随着经济条件变好,原本的土茅坑变成了冲水的厕所,照壁消失了,土炕变成了木板床,但不变的是农村质朴的人味和过年时热闹的气氛。

  地主出身的外婆,土地改革时变成了农民,从此她的一生与土地有了深厚的感情。因为城市要发展扩大,家里的土地就被征收了,外婆就在庭院中间开辟出一块土地种菜,而那从土地里长出来的麦子被压成面粉后也在她的手里玩出了花样。今年过年期间我就见证了面团在外婆手里的神奇的变化。

  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每个人都仿佛成了新生的绿芽,充满了生机。

  外婆这里有一种习俗,每个人在初一早上都要从馍篮里挑一个馍,馍掰开后,里面有不同食材包裹着的馍芯,这些芯具有不同的含义——辣椒代表一个人在新的一年会红红火火;葱则代表一个人这一年很聪明,小柴棍代表财富,因为“柴”谐音为“财”,我今年吃到的是硬币,代表了有钱。这些馍都是外婆亲手蒸出来的,她在前一晚把面和好,放入提前做好的酵面,让面在时间的流动下慢慢发酵,变得有弹性,第二天将面团揪成小块,揉搓之后裹入提前准备好的芯,最后放入铁笼子中蒸,热气中弥漫的都是麦芽糖的香味。

  外婆初三要去别人家蒸花馍,中午有人来家里拜年了,我去别人家找外婆,外婆正在一间小厨房里拿着剪刀、梳子,用揉,捏,按,压,剪等手法将红枣、豆子裹进一团白面,制成兔子,花,老虎的形状。

  外婆还有一个盒子,里面放着食用色素,梳子,剪刀,顶针,每次制作花馍时外婆都会带着她的小盒子。外婆制作花馍的技艺高超,在邻里是出了名的。由于花馍有吉祥如意的寓意,因此村里人遇到红白喜事时都会请外婆去帮忙做花馍。外婆年轻时还靠帮别人蒸花馍补贴家用,每每说起这门手艺,外婆的脸上都会透露出骄傲的神情。

  初五俗称破五,就是将“晦气”,“贫穷”赶走,这一天大部分人家都会吃饺子,但外婆这里吃的却是馄饨,有点像汤饺子,但捏出来的样子又与饺子有些差别。面团在外婆手里又被变成了馄饨,我们吃了赞口不绝。

  在过年的日子里,面团总能在外婆粗糙的手里灵活地转换成不同形式,不同吃法以及不同的寓意。外婆的这门手艺,着实让人佩服,我如是想。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李欣如

  他住在云上,以星辰为食。他的屋舍是茅草搭成的,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床,有一个小小的窗。屋外有一条深而璀璨的河,这河时而风平浪静,时而风起云涌。唯有河面平静时才可捞星。

  他面庞白净,着一身白衣,和他的所有族人一样,有双清澈的眼。他属天族中的星族,这星族跟其他族不同,星族以星为食,而每颗从河中捞出的星都是凡间人类做的一个梦。星的大小示意着梦的长短,星的明暗示意着梦的悲喜。星族的任务便是食用这些星辰,做好记录,上报天庭,以供天庭的百官洞察人间百态。他不像别的族人,在捞的一网星辰中专挑最大最亮的带回家,他总是随性的放网,随性的收起,将所有捞上的星都收入自己随身带的金色袋中,带回家中,随性抓出一枚,细细品味。

(一)

  一天中午的太阳很好,大好的温暖日子,他心想“不如从袋中抓颗星吧”。即后,他从昨晚带回的一袋星辰中拾出一枚。这是一枚很小很小但是很亮很亮的星啊,他好奇的看着这颗星,抑制不住的好奇使他将这星一口吃进。顿时,脑中映出了星中所含的梦境。

  那是一大片芳草地,柔软的青草长得有人脚踝那么高,风拂过,阵阵草浪在地面起伏摇曳,他仿佛能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清爽而又阳光的青草香。天上的云很高,大团大团的白色温柔而绵软,天气很好。远处,有一小童,追着眼前的蝶嬉笑奔跑,无忧无虑,快乐的仿佛这世间只有他和那只蝶,跑着跑着,那小童忽的一下变成了一只鸟,在空中飞着,盘旋着,那鸟穿过树林的阴翳,越过山头的薄雾,在云与云之间的光影中穿行,自由而又无畏的飞着,飞着飞着,鸟又忽的变成了条鱼,那鱼轻巧的摆着自己的鳍,在平静安稳的河里游着,享受着水流的温柔包裹,在激流和瀑布中感受水流的冲击,在海中看遍海底的奇珍异宝,游向更远更阔的地方,无所顾忌。他在梦中听到有个母亲在唤着自己的孩子,而后,梦境便逐渐模糊了。

  果然孩童的梦是纯粹而又真实的啊,不染一丝世俗,简单的梦里只有无尽的快乐啊。难怪这星虽小却亮的非凡。

(二)

  一个夜晚,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无聊之际,打开了星袋,随手摸出颗星。这是一颗大而黯淡的星啊。大到他得分好几口而食下。

  又一个梦境在他脑中缓缓展开。几点疏星的天幕下,一户人家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少年伏案读书的身影。“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少年念到。忽然,少年推开窗,抬头望月,嘴里喃喃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少年心想,父亲近些年俸禄越发的多了,可他明明望见这俸禄里掺杂了许多贫民的血汗啊。父亲一心想让他考取功名,让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可无数个夜晚,他仿佛总能听到被压榨人民的叹息,他又怎能,怎能放心睡去,他又怎能,怎能不闻窗外事的读书!

  梦里,少年展开纸笔,用苍劲有力的字,写着父亲这些年对人民压榨的种种,一气呵成,毫无停顿,提名,落笔,拓印。少年眉头紧蹙,映着晃晃的烛火,将信封好又取出,取出又封好。无数个夜晚,少年他犹豫,他害怕,他不知所措,他无法抉择,道义与亲情,到底何去何从,他无奈,他困惑,他不敢定夺。

  终了,少年将信递出,并留下一封家书,离开了家,从此仗剑天涯。

  梦境结束,他望着家门口波涛汹涌的河,想着人间同样波涛汹涌的日子,不禁微叹。

(三)

  今日是星族家宴,他喝了些酒,微醺,脸有点烧,胃也有点烧。回到家中,取星而食,想要平复着胃里的灼热感。不知是喝了酒后的恍惚,还是事实本就如此,他拿出的这颗星,又大又亮,是他从未见过的璀璨。

  在梦中,他看到了一位老妇人,老妇人与老伴在海边捕鱼,天边的落日与海面相拥,天地之间只剩一片橙红。海面倒映着天幕上的云影,海天相接,暮色下的海边,温柔一片。老妇人手里拿着鱼篓,老人手里收着渔网,他们相互搀扶,在夕阳下满意的望着一天的收获,相视而笑,而后缓缓归家,一路温情,辽远的沙滩上只留下两个人长长的脚印。

  忽而,老妇人变成了二八少女。此时她正在家中的镜前梳妆,乌黑的长发被侍者盘起,加以珍珠银钗点缀,白净清秀的面庞不需要多余的粉饰,单单抿上口脂便可。她着一袭青蓝色的裙,从家中走出,向海滩走去,夜晚的海滩边,海风微凉,天上的星星耀眼的亮,她同身边的少年一起点燃属于他们的天灯,在这一望无际的天幕下,一起放飞,向天上的神许“此生,不负彼此”的愿。而后,少年攥着少女的手,走在海滩上,偌大的世界,仿佛盈满了他们青涩而又甜蜜的笑啊。

  画面一闪,二八少女幻成总角之童。她梳着两个小辫子,在家门口的海滩上与一个小男孩嬉笑追逐,他们一起挖沙,一起捉鱼,一起捡贝壳,一起挖牡蛎,直到夕阳西下,滚滚炊烟在夕阳中腾起,母亲叫她回家吃饭,她才不舍的与男孩道别,拍拍满是沙土的小手,一蹦一跳的归家。

  梦境又一次的慢慢消失,他的酒仿佛醒了,胃不烧了,心却热乎乎的,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腾起,他却说不清道不明。

  他扎紧星袋,拿起掂了掂,寥寥几颗星辰在星袋中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又该去捞星了啊”,他想。

  他住在云上,以星辰为食。他望着窗外那条泛着点点亮光的河,等待下一个风平浪静。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无题

——(氓)诗改写

◎刘安然

  三月的阳光正好

  三月的微风不躁

  三月里你的身影落在我家的门前

  三月里你的笑容印在我家的卷帘

  

  你看,桑树在那边山谷萌芽张扬

  你听,暖暖的风合着桑叶的清香

  有期无期、情意离离

  子亦有情、秋以为期

  

  四月迎着五月的阴雨一片

  墙外花开的光景总是短暂

  高兀的山朦胧了我的泪眼

  顿丘

  一头连着我的思恋

  一头牵着你的轻慢

  

  六月划过七月的流火

  晴空的飞鸟早已来过

  再远的距离也阻拦不了我

  复关

  一边是我揽你的明月

  一边是你远行的帆船

  

  八月牵着九月的秋衣

  云蒸霞蔚,如絮如缕

  桑叶沃沃,鸠鸟迷离

  淇水汤汤

  左岸是你急切的脸

  右岸是我热切的眼

  灵秀小女子,孑然一身行

  等候一日秋,终于眉盈盈

  不负所望、秋光正好

  岂肯辜负少年郎

  

  爱是我夙兴夜寐的疲惫

  痛是你朝三暮四的颓废

  恋是我苍颜白发的守候

  恨是你嬉乐风流的狎游

  忠是我独自拥有的期盼

  叛是你二三其德的嘴脸

  

  沃若的桑叶挽留不了春日暖阳

  贪嘴的斑鸠还沉醉在旧梦时光

  忘了是几月天

  忆起了桑梓叶

  你的身影远离我的世界

  你的笑容变成我的怀念

  

  再到淇水,淇水已干

  一只倾覆的船

  承载黄花枯叶

  再到复关,复关已烂

  一扇紧闭的门

  守着殒黄墙垣

  再到顿丘,顿丘已灭

  一片残缺的月

  洒落清冷荒野

  圣歌,邓颖

  你在冬季的黄昏眺望

  我从四月的夜里醒来

  谁在黑暗里叹息

  塔尖挂起圆圆的月亮

  

  神说世间应有光芒

  神让万物自然生长

  神取出人的肋骨

  敲奏着美丽的乐章

  

  我也只是遵从他的旨意

  将你的头颅轻轻埋葬

  用山涧的雪水浇灌

  用荆棘编起高高的墙

  

  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

  磕头匍匐在山路上

  谁扮演苍空的白鸟

  谁在今生怅惘

  谁是含泪的射手

  在修来世安详

  

  我从四月的夜里醒来

  听见人鱼歌唱

  你在冬季的黄昏眺望

  年轻的水手即将远航

  神站在尖尖的塔尖

  怀抱着圆圆的月亮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额尔古纳的心门(外一首)

◎李晋阳

森林抖落一地月光如水

一只驯鹿梦到我的来访

风被惊扰

  

酋长,酋长

火种跳动呵,你的眼

跳动了一山的星子,落寞的回响

哀愁的歌,月亮里松林宴饮高歌

长满羽毛的萨满,

击鼓摇铃,影子跳起驱魔舞,跃过篝火

神的魂魄,蓝幽幽

为观照山林,庇佑子民的承诺

来到人间

  

驯鹿皮,驯鹿奶

你亲爱的孩子正埋头拱着苔藓,窸窸窣窣

它的眼睛,露水颤巍巍的草尖

潺湲,山的眼泪,抚摸过猎手的脊背

鄂温克,鄂伦春,神秘不是你的背影

温热才是,苍凉才是

  

叩门,有人叩门

丑陋的水泥,罪恶的运材车

“外面的——

你见过驯鹿长满琼枝的眼睛吗

在山川冰雪里发芽,在草木点滴声中闪动

你听到黑熊的吼声

在夜里,微不可闻吗

希瓦楞,我记得你说过

只为游牧活着

  

黄昏苍凉了你的名字

这一天的日落月升,很哀伤

你不会属于什么,我知道

看着你的影子,呼喊你的名字

额尔古纳,额尔古纳

永恒的一扇心门,兀自紧闭

  

一只遗落的驯鹿

在林间迷路

月光下它蜷缩地像个孩子

神会保佑它

日出之前,回到母亲的怀抱

酣睡至春明

  

可可西里的眼泪

原始的绝美,生长于斯

一只藏原羚的瞳孔,长满草甸

空阔才是你的旗帜,你从不需要旗帜

可可西里

  

天边青色的山梁

云倚靠在你宽厚的肩头

天地比肩连袂,结秦晋之好

雪亮得晃眼,野牦牛的脊背驮着冰川

跋涉了几个世纪

河谷里生命在酣睡

一个遥远的名字,匍匐水柏枝

马、牛、羊和骆驼,每天在你身旁捉迷藏

措那湖的召唤,蓝天被它收入口袋

造物主的孩子们,在这个悠远的梦里

你们活在可可西里

  

“我们藏族人吃肉,刀口是对着自己的”

高原的精灵,虔诚生命的证明

天葬后的轮回,转世流连

随风扬起的经幡背面

索南达杰、扎巴多杰

藏羚羊舔过你们的伤口

野牦牛驮着你们的灵魂

融进可可西里了,冰封的大地

为你们的血肉

而解冻,而奔腾

  

叩门,叩响那片无人区的门

偷猎者的心头,悬着一把匕首

死亡,从不是可可西里的本意

扣动板机的魔鬼,你没有灵魂

雪山之神,请佑我天地

佑我万物长存

  

生灵属于冰川,属于草原

坦然徜徉在生死间

自由高于一切

怀着怎样的虔诚去叩门

可可西里都睁着流泪的眼睛

凝望你的脸庞,我的心灵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月光下的木偶》(外一首)

◎冯婉滢

  这天夜里

  月亮悬在

  焦漆一般的

  天灵盖之上

  伴随我走着

  

  我们相顾而望

  却彼此无言

  

  从密匝的乌云里

  挣脱而出

  轻轻透下

  霖照环身的

  这一隐幽光

  

  摇摇晃晃

  忽明忽灭

  似轻还重

  

  那是牵引

  木偶的线

  也是宣告

  逃亡的声号

  

  我在看不见

  的玻璃球里

  舞动着

  僵硬而灵活的手脚

  

  循着光

  漫着风

  一步、又一步

  走得

  是那样完美无缺

  却又摔得鼻青脸肿

  分割线箭头动态

  

第一瓣雨响在凌晨三点

  是谁

  潮湿的心

  落下了

  晶莹的雨滴

  响在无声的静夜

  

  没有哀伤

  没有沉郁

  只是轻淌

  

  又叩醒了

  谁在暖春

  方丈糯田

  呢喃的芳梦

  

  一刹的洞明

  看见了小溪

  看见了花霭

  看见了随流远处

  不尽的游鱼去来

  

  却不见光

  不见婵娟影徊

  不见满地零碎的星絮

  不见深海盈漾沉浮的游丝

  无息...

  无息...

  

  而后

  再度陷入安眠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了了的诗

◎黄嘉玲

福田

  

  种一株万年青

  恰似秉持一份真挚如水的情感

  

  即便后来再怎么穿梭往返于

  喧嚣尘垢的人世间

  

  不依附不攀援

  活出和美个体本该有的尊严

  

  无悔无怨

  无论天旋地转夜昏暗

  

  心底深处总会留有

  那么一大片清净与光亮给予明天

     

夜的美

  

  黄昏时分

  晚霞还未尽褪

  鲤鱼山路上的斜阳

  憔悴平添了几回

  

  静坐窗前的两个人

  争议孰是孰非

  忽然又无言以对

  呼吸也变得愈加弱微

  

  气氛多悲催

  凸显一杯三泡台的可贵

  甘醇味在升腾氤氲

  燥热的脾肺胃肾被馨香沁润

  

  夜色渐深才离分

  仰首看星辰

  今晚亮得尤其真

  且莫论它光耀的是谁的谁的谁

  

迷而不惑

  

  即使凡夫俗子

  也莫在昏沉迷惑的日子里过活

  

  当七情将我们恣意折磨

  六欲又怎会袖手无策

  

  遭受的所有意外

  恐怕源于我们自身的业障太多太重了

  

  安抚清净的一刻

  绝不让祸乱把定慧心阻隔

  

  有着自知之明的人儿啊

  除了忏悔自责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体悟着持戒能防非阻恶

  那就让我透过混浊看到真正的澄澈

     

希翼

  

  春城突降的雨

  一下子就将夏花拖拽至冬季

  

  在我眼里

  无论是悲雨赶走了慈云

  还是谁人剥蚀了我的似水柔情

  

  坚忍的心依旧

  对寒意来袭如此的有恐无惧

  

  我不知道有什么诡秘

  会这般愚弄缥缈的爱意

  

  有什么好疑虑

  在自己的寥寥青春里

  即便诉不尽难定的凌乱情绪

  

  任凭虚无感觉将沉浮进行到底

  也休想断折我爱的希翼

  

往事悠悠

  

  站在这

  堆满记忆的

  阿尔丁广场中央

  往事静缓流淌

  

  那一段段

  曾经呵护过的好时光

  再次轻抚心房

  泛起了微漾

  

  如果说

  我愿做牧归的姑娘

  用余爱来妆点

  每一个迟暮斜阳

  

  是否依然

  会将已久的渴望埋葬

  肉体放不放荡

  灵魂都继续悲凉

  

  那么到底该怎样

  才能抒摹出

  有关于恩情的

  最纯净最悦耳的篇章

     

  作者简介:黄嘉玲,笔名了了。1981年生于陕西临潼,现居于新疆乌鲁木齐。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了了心语》、《了无痕》。


怀 念

◎王郅程

我的童年种在爷爷的那片土地

庄稼、桃树、半破的缸和那座土坯屋

后来树成为土地的主人

每一棵树上蜿蜒的藤蔓

与我奔跑的方向背道而驰

云飘得很慢,时间布满皱纹

树变粗,变卖以换取劳动的意义

树影的背面开始散发中药的味道

而它们的根部却一直上锁,土地坚实平整

井井有条,一如我们回来的时间,走的时间

一纸简单的病历令树地的杂草愈发疯狂

在树林的北面,石头重新启用

它轻而易举地,深入土地

真实的天气,他开始与历代繁星为伴

于是皱纹停止生长,墓碑完好无恙

摇摇晃晃的树,吸收我的声音

夜色吐出的飞禽,捕捉我抖落的记忆

土地的沉默使一切快速老去

林地里所有的纪念在一个人离开的时候

如同过去,一贫如洗

我懂得荒草的意义

它们的高度与坟头齐平

而我们总是在这里矮于整个季节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青 鸟

◎刘 郎

  青鸟仍未飞掠我的窗前

  沉静似水的夜色,每一寸

  都浸润着松香味儿

  东山的月亮探出半个脑袋

  褪色的窗纸被重新染白

  窥探者的心思同样无法窥探

  帷幔的背后是骸骨

  幽灵

  又或是冷冬里私藏的一抹温香

  这里却只有织机上挂住的残梦

  每一条断丝下垂若枯柳

  

  他们不会相信我

  不会相信梦是真的

  也不会相信我是真的

  可我明明知道

  清澈的水流是真的

  光明的朝阳是真的

  纸上的每一处山水也都是真的

  

  那里有我熟悉的小屋

  坐南朝北,冬凉夏暖

  野兽时常践踏我的篱栏

  那里有我向往的春色

  黄莺自顾自地唱着惜春的挽歌

  寂寞的春风只好把泪洒在蔷薇上

  那里还有我亲手种下的桃林

  过路的猴儿攀援着

  不期而至的雨点拨弄着

  无家可归的乌鸦栖息着

  而花朵不认识我

  

  我呢喃,我嘶吼

  他们则宁可怀疑耳朵

  月亮东升,月亮西落

  撕下窗纸也再看不见太阳

  深沉如海的夜色

  烛火将尽,蜡泪滴入茶盏

  在水面犹自轻轻震颤

  温热而殷红

  似海上悬浮的岛屿

  待它冷却,待它凝结

  我要将它一饮而尽

  把蓬山索性装入肝胆

  

  据说仙岛都曾是漂泊的航船

  扎下根脉,还需要等一千年

  

  一千年,或许

  青鸟都不会飞掠我的窗前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海 岸

◎朱冬桓

  今夜我们把火把踢翻不再等天明

  今夜我们扔下大把的笑脸,投入海要不再相见

  你把瓶子里的酒喝尽了

  我去把海风中的房子推倒

  我们在冷风吹来的时候静默

  听见远方灯火的声音

  沙滩就哭了起来

  我们说起年轻,是太阳还在街道尽头的时候

  我们说起过去,是墙壁上还没被人擦去的鞋印

  今夜你在等海水淹没尽头

  今夜我们写下所有的故事,字迹涂满了所有的沙滩

  我把瓶子里的酒喝尽了

  你去拦住海,过去散去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看见石子没入深海的漂泊

  海风就止不住的哽咽

  你要如何把年月过成年月,白纸都已泛黄

  我要如何把悲伤写成悲伤,世上只有一种液体最珍贵

  不是水,是酒啊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几首小诗

◎林震飞

小 熊

小熊,我走了

这次,是真的

这次,我带了白色的小熊

下雪的日子,没有灰尘

雨伞从我手中溜走

我走了,带走了蝉鸣

圣洁无法掩盖孤独

白色的小熊

霜 花

这座小城

今夜没有飘雪

漫天飞舞着七叶霜花

那朵六叶霜花

紧紧依偎我的肩膀

春 天

曾经,春天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蜜蜂、蝴蝶、花香……

还有,门口的大黄狗

孩子看着我笑

后来,春天

巴掌大的地方

时间是一冢荒坟

岁 月

风花雪月

舂华秋实

从前慢

车慢,水慢

你也慢

聆听岁月

双眸点缀星辰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如何认识中华美学精神的现代生命力

◎尤西林

“中华美学精神”语义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关于“中华美学精神”的提法,指示了一个深远重大的方向。这一方向要求学术界创造性参与诠释,而不能是对这一提法重复性的表态附议。对这一概念的语义分析与诠释是相关研究的第一步。“美学”是指审美理论及其学科。尽管英文aesthetics可以兼指理论学科的“美学”与活动经验的“审美”,但汉语以两个词区分二者更为确切。一个需要指出的问题是,英文aesthetics的语用模糊性已经影响到汉语“审美”与“美学”原本清晰的语义,从而导致汉语美学界自身长期以来对这两个概念的混用。倡导“中华美学精神”的本意,应该是指作为美学研究对象的“审美活动”的精神(具有民族国家传统风格的审美情趣、审美习俗、审美风貌、审美境界),而非指作为专业学科的“美学理论精神”(可以将这一概念引申为中国古典美学思想的感悟、品评、伦理教化诸特性)。诚然,“审美活动”这一美学对象包含着审美意识经由思想观念而理论化亦即美学化部分,从而,一个时代的美学理论思想不仅承袭美学理论思想观念史谱系的演变,也在根本上植根于本时代的生活世界而融入本时代的审动精神。从而,“中华审美精神”是比“中华美学精神”更完整更丰富的概念。建议以“中华审美精神”替换“中华美学精神”表遄。这也是习总书记这一提法的本来意思,即作为中华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审美文化精神。

审美精神是华夏文明赖以确立的重要文化维度

  “中华”作为民族国家有严格的内涵与外延。但作为文化概念,如何理解绵延流长且丰富多样而又高度统一概括的“中华审美精神”?我们首先面临的是丰富多样的地域审美精神:从空间范围看,云南的审美风格毋宁更接近于印度与南亚审美精神,藏区及蒙地审美风格也与内陆迥异。以此类推,皆然。“中华审美精神”能否指以汉族地域文化为主流的审美风尚?从时间流变来看,深入现代化及其现代性的现当代中国审美文化已与世界审美文化衔接。透过旅游文化刺激强化所自觉渲染的本土审美道具风格表演,却透露出那些民族青年趋同的现代性:手机文化、开放交往(从京腔台湾腔到英语腔)、市场算计、快节奏理性……但这些恰恰不是“中华审美精神”本意。“中华”这一限定词,正欲在现代化与现代性所覆盖的全球化深处,寻求地域民族文化的个性自主之根。现当代中国人是否还存在有“中华审美精神”?这是倡导“中华审美精神”的内在基础,也是一个至深的前沿课题。中华文化博大包容的特性在当代引出了“无立场的本体论”或“作为方法论的中国”观点。这一观点实质否定对中华文化做特定内涵的本质概括。其根据是中华文明数千年绵延突出的吸纳与包容变迁特性。胡琴已是中国传统艺术乐器代表之一,但一个“胡”字却透露出其异于中原文他的异族文化性质。然而.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中美精神的物质形态代表。这一视野我们几乎可扩展为整个中国文明与文化的历史形成与发展。作为中华文明与文化代表性别称“炎黄子孙”的历史开端,却是炎帝与黄帝之间的战争事件。如果以黄帝为正统,如何接纳炎帝?因此,需要突破单一民族血统的中国观念。但由此并不能得出中华文化无本质的结论。恰恰相反,中华帝国及其文明的历史更迭,变中不变的不仅是不恪守特定文明范式的变赶这一形式特性,而且是拥有特定内涵的华夏文化在不断“顺应”(皮亚杰:Accommodation)异质文明同时,对外来文明的“同化”(皮亚杰:Assimilation)。这就是中国历史核心的文化本位原则:“夷夏之辨”。“夏”代表的不是特定的社会组织方式亦即社会科学意义上的“文明”,而是人文科学意义的“文化”。“华夏”文化具有确定的特质内容。这一原则其实也是人类普遍原则。

  古希腊诸城邦文明错综复杂的兼并更迭所包含的核心人文判断原则,即是以humanitas”及其“七艺”制度为依托的自由民教化与“野蛮人”(Barbarian)的对立。正是根据这一文化立场才有对希腊文明的自由与理性特质的认同。唯物史观所揭示的生产方式成为人类普遍性

  社会形态的“文明”核心基础,而地域民族文明特性则体现为各具特色的“文化”。社会科学涵义的文明需要依靠人文科学意义的文化保持其内在本质。l8世纪后起现代化的德国赫尔德尔等学者,在面对英法等先行现代化民族国家时,一方面不能不接受现代化的文明一一它包括科学技术与社会制度组织方式等普通通行的历史内容,另一方面,德意志民族的知识精英自觉意识到保持本民族传统个性特质的重大意义,从而,他们提出了与“文明”区别的“文化”概念。“文明”是人类学性质的普通生产与生活方式,“文化”则是文明主体的价值意义性的内在精神。在历史转折阶段所突出的文明选择往往具有逼迫性:普法战争失败后的德国变革、在西洋军舰大炮威胁下开后的日本明治维新、鸦片战争西洋坚船利炮逼迫出的洋务运动,无不如此。然而,仿效异族文化所传播的普世文明同时,文化主体自始即强烈意识到文化的本根意义。这也就是“和魂洋才”“中体西用”的文化与文明关系格式。

  因此,变动不居的中华文明的持续存在与发展,内在要求着内蕴特质内容的中华文化的内在

  价值保证。中华文化对于中国文明这一内在维系关系与其视为变动不居的中华文明的特殊性,毋宁看作人类文化与文明的普遍性关系。作为中华文化组成部分的中华审美精神对于中华文化具有更为特别的意义。西周以祖先神取代殷商至上神地位,制礼作乐,奠基了中华文化区别于轴心期文明其他文化形态的特质,即不以宗教而以伦理为根基的现世文化。它特别区别于一神教的亚伯拉罕系统的基督教文化两个世界格局。中华文化的宗教信仰在礼乐结构中实质由审美承担。这一特质在晚清民初中国现代化起步阶段即被自觉意识。“以美育代宗教”并非蔡元培个人主张,而是那一时代中国知识界普遍的认识。中华审美精神对于中华文化的升华提升意义具有更为普通的现代性。西方后蒙运动及其现代化黜退宗教统治,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著名的判断是:现代社会“去魅”化了。现代性理性精神将古代社会的神秘权威崇拜消解理性化了。然而,唯独审美保留其魅力。恰恰是在启蒙理性登台的l8世纪,审美及美学、艺术及艺术学宣告独立。这一对比具有深意,它显示出审美文化与宗教信仰这一超越维度深刻的对应关系。

中华审美精神需要以“今”融“古”

  但是,中华文化及其审美精神的流变与包容特性,也正是对中华文化及其审美精神(本质)特质内容概括的困难所在。如何概括置身于古今中西流变中的中华审美精神,是一个前沿重大课题。我们可以逐步推进这一方向的思考。

  文化范畴的“中华”涵义基于中华文化的历史传统。传统中华审美精神集中体现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儒家精神、以对待人生的审美超越态度为特色的庄子哲学,以及“担水砍柴,无非妙道”的禅宗日常生命修行,炽烈浪漫理想的屈骚传统等方面。这些不同角度的特质如何进一步概括为更加统一的“中华审美精神”,美学界也有多种诠释。例如“和谐”说、美与善的统一及其伦理他倾向、味觉美感等。更困难的问题在于,作为历史的传统,“传统中华审美精神”中哪些尚生存于现实中?哪些经过创造性转化可能融合入“现实中华审美精神”?这些都不是传统文化知识形态传播可完成的工作,也不仅是一般性实践探索的课题,而在根本上受制于技术工艺与经济政治类社会存在变迁。

  传统“中华审美精神”如何融入现代中国生活方式?这需要探索性实践,而不能止于美学史研究。如果“中华审美精神”固限于历史形态或文献自身,那它就是死去的历史而并非现实的存在。借用波普尔经典的三个世界架构,我们可以分析传统“中华审美精神”的存在形态及其可能诠释激活的途径:

  第一,关于传统“中华审美精神”最多的言说集中在历史文献研究中。它属于客观的观念世界(即“世界Ⅱ”)。但观念仍有不同性质。“道”、“中和”“意境”、“豪迈”、“俊逸”都是对审美的反思而非审美。但其中抽象化程度越高的观念(“道”),距离审美经验也越远,而越具象化的观念越接近乃至切近审美威知(“豪迈”、“俊逸”),这类观念是对审美经验的描述性转速,因而它们带出了相应的审美经验一一而审美经验则属于精神意识世界(即“世界Ⅲ”)。正是诉诸威知意识,使这类观念得以沟通审美经验的历史与现实。并非偶然,这类观念也是存活在现代汉语中的词。

  由此得出的一个结论是,历史传统的审美经验作为古人或前人的意识世界(“世界Ⅲ”)业已消失,但经由对历史文献所保留的观念世界(“世界Ⅱ”)的诠释,却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激活。美学需要强化类似司空图《诗品》对二十四种审美范畴的形象描进与比喻,或现象学单数第一人称意向描述的方法以解释与激活美学史观念中的审美经验。如对先秦所谓“狂”与“狷”的异同体察、对《世说新语》及魏晋时期流行观念“清”的深度描速与激活,等等。

  第二,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体系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可视为客观的符号观念世界(“世界Ⅱ”)的扩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客观的可感知形式为特征,艺术审美结晶于其中,这一领域是审美经验古今融合最直接的部分。

  第三,物质文化遗产,从文物到建筑,本身即是实存的物质世界(“世界I)。现代城市文化建设已将传统建筑作为城市个性特色与文化传统核心基点之一。但它从一开始就要纳入审美景观格局设计,也需要现代城市越来越必需的博物馆文化。巴黎、伦敦与京都、奈良等基于现代化文明的城市审美文化典型,可为正从拆掉旧街巷转向摩天大楼建造的中国城市现代化提供经验与教训。

  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物质文化遗产在现代第三产业特别是旅游经济的支撑下强劲复兴,同时也可能成为传统“中华审美精神”重要的现实传播与熏陶转化方式。但是,中国当代旅游文化愈趋商业化乃至恶俗化的形势,却不仅败坏了旅游文化,而且胁迫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物质文化遗产畸形定位。设计者以现代商业流行审美观念塑造文化遗产(如今日遍布中华大地的极度夸张的欧美风格建筑与后现代个性化奇怪建筑),亟需中华审美精神的引领性示范扭转。

中华审美精神需要从文化形态转化为物质形态的社会存在

  文化遗产或传统艺术并非现代生活主流。在现代化边缘地带的乡镇村落或少数民族地区,以及在传统节日或残余民俗中寻找传统“中华审美精神”,仍主要局限于现代人的休闲生活。即使是城市文化自觉复兴的古建筑作为公共艺术,那主要仍然是外观装饰。如同马克思所揭示的人类其他社会一样,现代社会存在的主流是生产方式,具体讲,即以电子计算机及其互联网为主要技术的生产与交往。“中华审美精神”必须进入这一核心地带,引导与形成新的生产与生活方式,才能获得现代生命力。自18世纪赫尔德以民俗抗衡现代性的匀质化扩张以来,一种基于传统的有机生命“文化”观念逐渐成为引导现代化“文明”的重要维度。中经19世纪工业化模式批判,至20世纪下半叶,以罗马俱乐部发表《增长的极限》(1972)为标志,“文化模式”成为人类思想最重要的选择转向。在这一现代文化转型背景下,传统文化成为现代化与现代性人文转型重要的资源。针对19世纪利润主宰下的粗制滥造工业,从罗斯金(JohnRuskin)、威廉·莫里斯(WilliamMorris)的工艺美术运动,到包豪斯(Bauhaus)建筑艺术设计教育,审美文化自始即是抗衡与转化现代化与现代性的突出文化形态。美学本身的近代独立与现代发展史,甚至可视为这种抗衡与转化现代化及其现代性的运动进程历史。上述视野超越了作为民族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宗旨。审美文化成为超越资本主义工业化历史的新发展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对中国现代化弊端具有从精神高度纠偏与引领的意义。“中华审美精神”正是要在中国特色的现代化道路这一大背景下获得更高的理解。它要求“中华审美精神”真正进入社会存在核心领域的技术与生产方式革。例如,道家传统的质朴与简洁风格,不仅已兴起为超越现代性的家居与衣着装饰前沿风格,而且可能渗透入思维方式与技术操作新特征(如触模式操作)。其“天然”理念已成为绿色生态生产与生活的文明引导。美学必须更加关注上述生产技术与生活方式的审美转化,应该出现更多结合技术美学的微观精神个案研究。“中华审美精神”在这一层面才能展现出其最重要的现代意义。

  新的创作理念是必须的,同时要找到新的手段使之相结合。二是内容和形式相融合。开辟新内容就要找到与这个内容相适应的新的形式。三是艺术要素和技术要素结合。既有主观艺术形象,同时要有窖观的技术手段将各种因素去进行新的组合。这就是习总书记讲话中关于创新的一些深刻和独到的阐述。习总书记文代会上的重要讲话内容非常丰富,在笔者看来,集中回答了三个核心问题:文艺是什么、文艺为什么和文艺怎么样。这三个问题分别对应了文艺的定位和内涵,文艺的意义、价值和作用以及文艺的态度、能力和方法的问题。在这个基础上,习总书记对文艺的前途和文艺对国家民族的价值做了一个精彩的阐选。习总书记说:“文艺作品不是神秘灵戚的产物,它的艺术性、思想性、价值取向总是通过文学家、艺术家对历史、时代、社会、生活、人物等方方面面的把握来体现。面对生活之树,我们既要像小鸟一样在每个枝丫上跳跃呜叫,也要像雄鹰一样从高空翱翔俯视。中国不乏生动的故事,关键要有讲好故事的能力;中国不乏史诗般的实践,关键要有创作史诗的雄心。我相信,我们这个时中国文学家、艺术家不仅有这样的雄心,而且这样的能力,一定能创作出无愧于我们这个伟时代、无愧于我们这个伟大国家、无愧于我们个伟大民族的优秀作品。”这是习总书记的殷切望,也是我们学习解读习总书记文代会讲话的标所在。总之,习近平总书记在第十次文代会上重要讲话,从全局的高度,对中国的文艺事业文艺工作发展重新设置了历史现实方位;同时晰、到位、深刻地指明了文艺创作的理念、方和路径。习总书记的讲话的确是中国共产党新代领导核心对于文艺工作、文艺事业最新、最要的讲话,是一篇贯彻着马克思主义、辩证唯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精神的当代马克思主义文的新经典、新文献;是对毛泽东、邓小平等中共产党几代领袖关于文艺事业指导性讲话的传和创新;也是指导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艺业、文艺工作前行的最新思想的集中体现。这讲话值得我们认真解读、认真领会。相信有了总书记讲话的指引,中国的文艺事业和文艺发一定会迎来更加灿烂的春天。  

  

  作者简介:尤西林,陕西师范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博导,中华美学学会常务理事、中华美学学会外国美学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宗教学会理事、中国文艺理论学会顾问。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化转型期精神价值的重建。主要著作有《人文学科及其现代意义》《阐释并化守护世界意义的人》《人文科学导论》等。


把我们的青春定格为永恒的记忆

——评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张文诺

  由辛夷坞的同名小说改编、赵薇执导的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在2013年上半年给中国电影、给我们观众带来了巨大的惊喜,这部小成本电影的票房突破了6亿,成为中国电影史最卖座的电影之一。“从电影的主题上来看,《致青春》摆脱了之前青春片的晦涩残酷和边缘化,让观影者在爱情观、价值观、事业观上有所呼应,找到共鸣,释放焦虑。”这部电影以温柔、亲切的笔触恢复了八零后这一代人对青春的追忆,激起了众多观众的情感共鸣,激活了了人们对自己青春、爱情的记忆。这部电影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十八岁的女主人公郑微怀着梦想考上了大学。当她进入大学之后,她发现她心目中的林静已经离开了学校。一日,她与同学陈孝正发生了矛盾,几番冲突过后,她发现自己爱上了陈孝正。但是陈孝正以学业为重,不想在大学里谈恋爱,在几经周折之后赢得了陈孝正的爱情。然而,毕业前夕,陈孝正为了自己的学业前途,瞒着郑微争取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二人的关系戛然而止。毕业后,郑微成为一名职业白领,带着悔意和爱意的林静与陈孝正相继回到郑微所在的城市,要求重拾昔日的爱情,郑微最终离开了林静,与陈孝正保持美好的青春记忆。

  《致青春》让我们重温昔日最美好的大学生活,编导通过郑微的眼睛呈现了大学生活的多姿多彩。那巍峨、古朴的大学校门,迎新同学的热情,安静的图书馆让我们感到大学的神圣;邋遢的男生宿舍让我们想到的不仅仅是肮脏,也让我们想到了大学的宽松的气氛;奇异的服装让我们领悟到大学的张扬。影片也揭示了大学课堂的枯燥与无聊,很多同学有课不上,老师不得不以挂科相威胁,旷课大学生们人数太多,以至于他们在解释理由时竟然编出了雷同的理由,令人啼笑皆非,给人一种轻松与幽默。这部电影对大学生活的呈现可以使那些上过大学的观众重温大学生活的美好,虽然这部电影所反映的大学生活只是大学生活的一点一滴,反映的大学生活也并不完全符合大学生活的事实。也许他们的大学生活并不美好,关键是这种追忆可以满足观众的一种身份认同感。“无疑,正是人的认同决定了他的生存感。在人类生存的社会丛林中,没有同一感。缺乏归属感,也就没有了生存感,就没有融入社会,完成社会化的历程。”电影对大学生活的追忆可以激活观众的大学情愫,激发他们自己的大学生身份认同,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文化身份。由于中国教育模式的限制,在中学阶段,我们只有拼命地学习才能通过独木桥进入大学,在中学阶段我们不得不压抑我们的天性,只有进入大学,我们才可以找回我们即将逝去的青春,才能找回青年人的张扬、自由与狂放。我们能从这部电影中找到我们昔日的影子,当然,我们不同于电影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都有他们性格中的一个侧面。徐开阳为了追求郑微可以跳湖,可以与陈孝正打架。郑微为了心中所爱的人,不惜违背传统“男追女”模式,不惜以极端方式追求陈孝正,甚至撒泼、耍赖,闹得沸沸扬扬。朱小北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一时冲动砸坏了校园小卖部的货架被学校开除。电影对他们的轻狂、冲动、冷漠、躁动、迷茫、叛逆展示得特别真实、自然,影片对他们弱点的展示并没有引起我们对青春的非议,因为我们都特别渴望我们也有放肆的青春,我们也向往自己能干出出格的事情来宣示我们的与众不同。这些弱点我们身上都曾经存在过、甚至永远都没有摆脱这些弱点,这部电影让我们感到人性的真实与温暖。

  这部影片既是对我们逝去的青春的怀念,也是对我们逝去的爱情的悼念。这部影片通过几个年轻人的情感经历展现了青年人复杂的情感世界,也表达了导演对爱情的思考。从电影来看,电影中并没有多少细腻、缠绵、旖旎的爱情描写,大多是描写爱情给当事人带来的痛苦感与挫折感。郑微为了与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林静汇合,考上了林静所在的大学。林静在没有留下片言只语的情况下出国留学,这让郑微非常痛苦、惆怅,她无所事事、心情很坏。后来她发现她爱上了出身于贫苦家庭、自闭、敏感的同学陈孝正,电影并没有太多的镜头书写他们爱情的甜蜜,而是渲染了他们情感的冲突,陈孝正对她非常冷淡,甚至严厉地训斥她。她开始以耍泼、自虐的方式引起陈孝正的注意。毕业前夕,陈孝正出国留学,郑微因为陈孝正的未来设计中没有自己愤怒地与陈孝正分手。多年后,成为一位白领丽人的郑微再度放弃了林静与陈孝正的爱情,继续寻找自己的爱情。这正如一首歌中所唱:“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美丽、温柔、大方、聪慧的阮莞爱上了自己的中学同学赵世永,她对赵世永的坚守使她拒绝了众多的追求者。赵世永的背叛让她非常痛苦,但是她原谅了他的背叛。毕业之后,她怀上了赵世永的孩子,招到了赵世永的斥责。阮莞发现了她在赵世永心目中的地位,毅然离开赵世永,决定与一位医生结婚。这时,她对爱情的感觉已经麻木,只是找一个结婚的人而已。当赵世永约她去看她盼望已久的演唱会时,她怀着对美好爱情的追忆决定赴约,在慌乱中遭遇车祸身亡。来自小县城的女孩黎维娟学习认真,聪明漂亮,也不乏善良,她很懂得保护自己。她决定与爱她几年的没有考上大学的中学同学分手,最后与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富翁结婚,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许开阳苦恋郑微没有结果,后来与门当户对的副校长的女儿曾毓结婚。张开暗恋阮莞一辈子,但不敢向阮莞表白,他怕表白之后便失去了与阮莞接近的机会。朱小北芳心暗许许开阳,但把爱深藏在心底。这部电影揭示了爱情的美好与残酷,爱情犹如精美的瓷器一样,美丽却容易破碎。女神一样的阮莞却爱上了一个浅薄、庸俗、自私、冷酷的赵世永,而且还爱得一往情深。赵世永非常自私、庸俗、冷酷,他与阮莞相爱,又与他的同学发生关系,致使那个女同学怀孕。我们不是谴责赵世永的背叛,而是谴责他的不敢负责,自己让别的女同学怀孕,却让自己的女友处理;因为他怕自己的母亲的反对,他与所爱的女人在一起,却不敢与她结婚。这是一个极端自私、卑鄙、毫无羞耻感的人,但就是这样的人,却可能在社会上活得比其他人更自由自在。这真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随着时代的变化,爱情是否离我们渐行渐远渐无书。

  从人的生长阶段来看,青春是固定的,但对于叙述者来说,青春本身不是一个凝固的、静止的概念,它自身内部存在着种族、性别、阶级、政治的差异。赵薇书写了自己对青春的理解,书写自己对青春的记忆,“当然,一旦事件发生,它们就会成为过去并永远逝去,永远不可能如它们当初发生时那样被准确重现,但我们依然可以通过记忆这一中介获取它们”。虽然回忆并不能重现当时的事件,但毕竟还是使我们在想象中重温它们。青春是美好的,又是残酷的,青春没有惯性,稍不珍惜,就过去了。我们虽然说年轻可以失败,年轻可以胡闹、叛逆,但那只不过是安慰人的话语而已,如果你真的肆意浪费你的青春,那么你将浮出惨重的代价。但我们哪个人在青春时期没有胡闹过呢,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有关于青春的创伤性记忆。这部影片对于青春创伤性记忆的恢复“其目的在于透过移除社会压迫和恢复记忆,来复原集体心理健康。为此,社会科学家强调必须找寻一些集体手段,透过公共纪念活动、文化再现和公共政治斗争,来消除压抑,让遭受幽禁的失落和哀伤情绪得以表达。”《致青春》和传统的励志青春片不同,这部影片书写的是创伤性记忆。其它青春电影书写的是青年人的勤奋、刻苦、奋斗,宣扬青春无悔。这部电影书写的是青年人挫折与失败。陈孝正可以说是个成功者,但他在人格上他失败了,他说他自己成了一个“残疾人”。他说:“我现在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反感。我是个残疾人。如果我还残存一点点良知的话,我知道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爬行动物,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直立行走的。”郑微成长为一个白领丽人,但她被爱情伤得头破血流。黎维娟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但她失去了她的独立价值。张开成为一个并不成功的写手。现在,我们面对高房价、就业难、分配不公的巨大压力,我们每个人都体验过一种沉重的挫败感。我们在观看这部电影的过程中,我们在揭开别人创伤的同时,我们的心理压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宣泄、转移,情感得到了净化,人格得到了提升。《致青春》这部电影以独特的视角从青春创伤的角度呈现了青春与爱情镜像,展示了一代人的成长痕迹与心路历程,把青春定格为永恒的记忆。

  

  作者简介:张文诺,山东阳谷县人,博士,教授。在商洛学院人文学院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现为人文学院副院长。2014年任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省级重点研究基地——“商洛文化暨贾平凹研究中心”研究员。截止2014年,在《文艺理论与批评》《文化研究》《当代作家评论》《甘肃社会科学》《内蒙古社会科学》《小说评论》《烟台大学学报》等期刊发表CSSCI核心论文18篇,省级论文60余篇,出版专著一部,参编学术著作两部,参编教材一部。主持或参与各级各类课题10余项。


论陈敏“小小说”的叙事创作

  • 柴 鲜

      作为一位从秦岭深处走出来的当代“小小说”作家,陈敏在长达三十年的文学创作中坚持平淡又不平凡的写作风格,在“小小说”创作之路上出版一系列独具风格的小小说集。人们评价她的作品充满“生命质感和心灵透视”,令人“连读数遍、反复咀嚼仍余兴未尽”。陈敏谈到自己的创作,说“当我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特色的环境时,遇见什么就写什么”。事实上,她的小小说风格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然之感,这种自然之态来自作者平凡又独特的自我叙事。陈敏从独立的自我个体视角来观照生活琐事中的偶然性与必然性,超越女性视角和女性书写的刻板印象,勾勒出形形色色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的人生轨迹,在地域色彩和时代之思中展现刚柔并济的叙事风格。

      一、个体生命的日常速写

      陈敏是从翻译美国英语短篇小说而进入当代小小说的创作浪潮的,欧·亨利对纽约城市下层居民日常生活的关注也影响了她对小小说创作题材的选择。陈敏在作品中反复讲述生活在小城镇底层居民的人生故事,努力从这些看似平淡而重复的普通人生中挖掘出人物生活中的重要转折时刻或有价值的闪光点。作者努力发挥小小说的文化媒介功能,传递更多底层百姓的生活故事,使更多不同行业或不同阶层的人们能在这种文化消费中了解自我之外的世界,关注与自己同时代共时态生活着的他者人生模式。这种有意而为之的创作倾向反映了作者观照世界的个体书写视角。

      杨晓敏是创立、推动“小小说”成为小说家族四大支柱之一的文坛倡导者,多次为陈敏的小说集作序并评点。他认为小小说是基于民间文化立场的平民艺术,是一种鼓励大众参与的大众文化读写形态,给普通人提供宣泄内心情感和描述日常生活中“有意思的事物”的文本实验方式。或说,小小说这种文体是随着教育普及、全民文化素质提高、思维方式多元化的时代潮流而涌现在人们面前,赋予普通人用文字表情达意、参与过去神往的精英文化生活方式的一种途径。准确地说,小小说产生、发展及繁荣的本身历程就反映当代小说创作的这种当代性特征。法国学者让·贝西埃(J. Bessière)也从九个方面概括出当代小说的当代性特征,指出当代小说的人物不再是现实主义小说的英雄人物或后现代派小说的问题人物,而是普通人、一般人、任何人。这种超个体性是作者对自身所处时代的认识和对自我生命历程的反省之后,透过人物的个性存在而传达的时代感和普遍人性。

      由于小小说体裁和篇幅所限,它不可能像长篇小说那样具有时空线性和开端、发展及结局的完整情节,只能抓住一些生活中的点或瞬间的画面来进行片断化或碎片式的叙事,因此,给读者的印象是零碎、静止、模糊的印象,而这种体裁蕴含的叙事特征最能表达当代社会中零碎又无说服力的生活现实本身。日常生活的本质,即,是重复、锁细、平庸和单调。陈敏常常采用素描速写式的绘画手法去勾勒与作者自己生活在同一生活时空中常见的底层小人物形象,使作品着力于从身在生活之中的普通人视角去观察或反思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琐事。比如,早期的作品中,陈敏对女性婚恋题材比较关注,书写生活在小城市底层女性的爱恋、幸福或悲剧。《你的家园之梦》这部小说集中,有一篇小说《你为什么要爱我》讲述一位离异女性用自己的爱、善良和无私改变并赢得属于自己的爱人和家庭。作者选取男主人公一生中再婚、染病及病愈三个时刻,并在每一个时刻中重点刻画一个生活细节,即:续妻在婚后吃他们父子俩的剩饭、男主人公偷续妻的家传玉镯送情人被发现后恼羞成怒砍续妻胳膊、男主人公在医院里和续妻吃情人送的西瓜。这三个细节分别表现男主人公自暴自弃、恣意放纵及浪子回头的三种人生状态,男主人公患病后经历的生死体验让他豁然明悟生活中的真爱与假情。

      在一千五百字的篇幅中,疏疏淡淡的几笔,作者就勾勒出一对半路夫妻的一生历程,看似只写了他们人生中的两次转折,再婚与患病,却让读者的想象空间延伸到他们前半生与后半生的生活轨迹。此外,作者笔下的男、女主人公均用“他”和“她”来指称,没有为人物取名,使人们意识到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可能在无数男男女女的人生中反复上演,正是这种有意的无名赋予男女主人公形象具有群像或类属的意义,拓展了小小说篇幅之外的时空。当然,陈敏还有很多作品的叙述者均为匿名的第一人称“我”,这个“我”有男性,也有女性,都是以讲述人生中转折时刻的突发情境或事件,从正面或侧面来勾勒或串联出人物人生的基本轨迹。正如作者在《蜕变》中所言,“生命里发生的任何事最后都得慢慢显露出来”,陈敏讲述这些人物的人生故事时也总是从高潮入笔,以疏笔来揭示导致高潮事件出现的前因,并在此戛然而止,留下巨大的故事空间供读者用自己的日常生活经验去填补作品的空白。

      从早期的作品到近年出版的小小说集《苏武的北海》,作者始终坚持这样的叙事方式。在许多篇小说中,作者都用“妻子”、“丈夫”、 “母亲”、“老爷爷”、“老奶奶”、“傻子”、“老乞丐”、“泥瓦匠”、“箍匠”或“上司”、“处长”等身份属性来指代人物,通过为这类人物画像来表达自己对所在世界多元化生存状态的人文关怀,又刻意地隐匿个体人物的姓名,超越个体存在的生命局限,赋予这些人物永恒的历史存在感,将身处下层各行各业人物的日常生活体验纳入历史时空,作者用自己独特的创作实践提升了小小说文体的社会文化价值。

      二、“重言”历史的人性视角

      贴近生活、紧扣时代脉搏是小小说自身具有的文体功能之一,它与其他体裁的精英化写作不同,是一种大众文化读写形态和相对而言的“大面积文化消费”。小小说一方面要追求“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创作风格,另一方面要在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中找到一种融合和平衡,传达出不一样的时代之思。陈敏的作品中,近一半作品的故事背景和主人公都游离于当下生活时空的历史故事,应和当代小说 “重言”式创作的发展趋势,以当下自我的立场对民族文化传统中神话人物及历史故事的观察、理解与认同,自觉地将小小说的写作融入历史经验的阐释和传递。

      这类以远古神话人物、客观存在的历史事件或民间传说中的近代人物等为题材的作品,一直贯穿在陈敏的小小说创作中。她的每一本小小说集中都有不少数量的此类作品,从《最后一次封神》、《六合寺的月亮》、《细腰楚王》、《大宋词人》、《红豆》、《长城谣》、《虹》、《婉儿》、《后庭花》、《无字碑》等等,我们可以发现作者将长篇小说主题、现代主义小说的意识流手法、后现代的碎片化叙事、小小说的时代性特征等糅合在一起,形成作者独特的重言式创作特色。作者将自我对过去历史文化的记忆、观察、反思和认识,与当下自我所具有的文化立场和个体身份换位思考,置身于历史时空的遨游中,在原有历史文献的空白之间进行合理化想象,借助历史人物表达自己对过去历史事件或人物的看法与评价。

      比如,在《最后一次封神》中,作者从人之常情出发去摹写姜太公对妲己一生的看法,一方面承认姜太公自己与妲己都是秉承天命,“刺向罪恶的商王朝的一对雌雄利剑”,妲己却被后世骂为祸水之源;另一方面指出周武王杀死妲己的真实动因是对自己欲望的恐惧,并列举因女色而亡国的历代君王,借姜太公之口说出亡国的真相是握有皇权的男性无法主宰自己内心的欲望。作者没有刻意地从女权主义视角去指责或批判男权文化强加于性别角色上的不平等,而是从审美的角度去客观认识美的对象带给人们的感官印象和心理影响,作者说“美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精神慰藉,没想到却经常被人用作灭亡天下的利器”,委婉而含蓄地指出人自身对客观世界的主动性,人对自身欲望的控制是保持自我与外在世界和谐的关键。

      除了这一类从新的视角去审视那些传统文化中已有臧否的历史事件或名人之外,还有一类作品是从已有的历史文本中寻找空白,用常人之心和史料之实编织出合情合理的生活细节,将阅读中存在于普通人飘渺遥远的模糊意识中的历史事件具体化为今人可以理解的生命事件。比如,在《苏武的北海》中,作者对史料记载“徙武北海上無人處”进行客观的景物描述,把历史人物苏武置身于今人所认识和了解的贝尔加湖地域,合情合理地想象苏武在北海牧羊的生活场景,为读者填补苏武“胡地生子”的文字空白。

      班固称赞苏武“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是孔子所提倡的志士仁人之一。李白也说苏武“渴饮月窟水,饥餐天上雪”,在我们所熟悉的“苏武”印象里,他是“臥齧雪與旃毛幷咽”受尽艰难险阻而九死一生仍然保持汉天子使节的忠臣。但是,人们如何去理解史料中所记载的“胡地生子”一事呢?这是否有悖于苏武的忠臣形象呢?其实,苏武的“忠臣”形象是个人精神品质的字面概况,并不能反映生活在汉代时空中肉胎凡身的苏武的生命真实。陈敏用她的认识和想象为我们塑造了一位乐观通达、积极向上、拥有无尽求知欲和行动精神的苏武,使其“胡地生子”既不悖于传统文化中的“忠臣”形象,反而让苏武的性格具化,让他在刻板的历史印象中生动可亲。作者让苏武在胡地的冰天雪地里依然能张开胸怀去拥抱生活,教匈奴王子识汉字、说汉语,了解汉文化,向匈奴女子学习胡语和匈奴的生活方式,努力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适应并改造生活环境。苏武不服硬,不断地在实践生活中进行实验,培养盘角“公羊”产仔,用行动换取单于“羝乳乃得歸”的誓言。如果苏武具有这样的性格与心胸,人们就更容易理解、认同史料中“胡地生子”的记载,《汉书·李广苏建传》末尾写道:

      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爲郎。又以武弟子爲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取材于历史,但尊重客观存在的历史,认同传统文化价值观念,却又不刻意地为迎合大众文化的消遣趣味而抹黑或歪曲历史人物的精神价值,从人性的视角进行合情理的想象并丰富古人生活的具体境遇,正是陈敏历史题材作品的一大优点。但是,作者并不是一味地认同历史人物,而是站在当代文化的视角去审视和反思过去的历史,如《众生之路》中对成吉思汗身上残暴一面的揭示与批判。作者根据成吉思汗攻克大夏国,俘获大夏国的漂亮王妃,在王妃侍寝当夜死去的传说,结合成吉思汗对出城投降的小国也会实施屠城、以致于血流成河的文献记载,陈敏虚构了大夏王妃的绝望反抗和重伤之下的暴君之死。

      贝西埃认为当代小说中对过去历史的观察、认同和书写,这种“重言式”既是对自身的肯定,也是某种独创的手段。当代小说在过去作品的基础上承载着今天,小小说作品自身也成为一种信息传递的媒介物。陈敏通过自己对历史时空的想象和虚构,把自我对时间的感知和传记性视野融合在在这类历史题材小说的创作中,有意识地拓展小小说文体的文化视野和媒介价值,使这类小小说作品缩短了平民阅读与历史传承之间的距离。

      三、柔中带刚的地域情怀

      小小说是在方寸之地上营造无限的艺术空间。由于是方寸之地,故写人叙事抒情均要俭省笔墨,不可能有太多的文字空间来描写自然风貌或地域景象,因此,小小说作家要营造出独特的艺术空间实在不易。因此,有的作家为了把小小说的形态或内涵写“大”,选择“系列性的串缀写法”,以一个地域或一个人物的反复出现,强化阅读效果,弥补小小说篇幅的局限。事实上,小小说创作也可以带有很强的地域性,商州农村和城市的中下层人物生活是陈敏创作的重要题材之一。贾平凹的小说和散文中饱蘸着商州的山水灵气和人文关怀,而陈敏的小小说说创作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商州情怀,这种散淡的情怀象水一样融化在她的字里行间。

      陈敏关注女性的生活和命运,不仅在历史题材的作品中重塑众多过去的女性人物,还在当代生活题材的小说塑造生活在小镇或城市的中下层女性。这些女性有已婚的母亲、待嫁的年轻女子、离异或被抛弃的中年女性,作品描述她们在艰难困顿的人生境遇中的坚强和勇敢。比如《勇气》中被抛弃的单身母亲“王凤英”,她没有被丈夫的背叛和生活的重担压垮,而是“捂着带伤的胸口,在镇子上办了一家手工小面馆”,用“春风般的笑脸”努力经营。当挑衅闹事的竞争对手跑到面馆里吃出一只苍蝇时,“王凤英”看着满屋的顾客说是颗“炸过了的花椒”,并“从容地挑起那只苍蝇送进自己的口中”,最终赢得对手的尊重和爱。还有《情感种植园》里被胞妹掠走丈夫的女友,她用种植郁金香走出孤独、羞辱的黑暗心情,宽容欠债回来的丈夫,让自己象花木一样恢复对生命的热情。可以说,陈敏笔下 “紫玫”、“蝴蝶”、“英子”等女性,即使面对癌症晚期或死亡也能把生活过出一种达观、逍遥的美丽状态。

      这些女性人物不是那种徒具美丽的外表而没有灵魂的“花瓶式”女子,她们性格中的突出特点是柔中带刚,外表普通而平凡却能借着自身的灵性让自己活出不一样的风采。商洛学者程华指出商州地域山地环境贫瘠,山民多固执、能忍耐,缺乏阳刚蓬勃的力量,却展示出一种自我奋斗的姿态,因此,作家和作品人物阴柔大于阳刚,有一种以柔克刚、刚柔相济的艺术魅力,这与商洛山地的文化特征密不可分。与贾平凹笔下柔美居多的女子形象不同,同样生长在商山洛水里的陈敏,她的身上既有地域文化的烙印,又兼具知识分子的智识与清雅,其笔下的女性大多拥有温柔细腻的内心世界,体察世间人情冷暖又善解人意,具有勤劳、坚贞、朴实又乐观通达的精神品质。

      可以说,柔中带刚的精神气质不仅侵润在陈敏笔下众多女性人物身上,也表现在她讲故事的叙述方式里。小小说的写作受到篇幅限制,要用寥寥几笔淡淡地勾画出人物的外貌,用口语化的语言来讲述故事,以此满足人们易看易记的阅读习惯。因此,用平淡的语言表现较为深刻的主题,就需要凝练、优美的语言,营造出一种美的意境,吸引人们阅读。正如杨晓敏所说,只有阅读,文学才能产生“社会效益”,由此来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的精神生活。陈敏对语言的美感传达有不同的理解,她没有采用那种看似华丽实则空洞的阴柔婉约的语言风格,而是使用干净、简洁的白描手法力求让语言表达符合人物的身份、年龄、阅历,以和谐简约的语言风格为美。

      比如在《期待与结局》中,作者营造女主人公“晴”经过五年的寻找与期盼,在街头偶然重逢离家出走的情人雕塑匠时的情境——“在中心街的拐角处,她的车被一大群围观的人挡住了去路,人群里,一个失去一条腿的艺人正端坐其中,他正用一团泥为一个过客雕塑胸像”。简单的几句话勾画出“晴”与情人意外相遇的场景,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来来往往的车流都被忽略了,表明“晴”长期以来四处寻找情人的焦灼与执着。街上诸多繁华与热闹都与“晴”无关,她的视线只关注人群簇拥的地方,关注点在那些四处流浪的艺人身上,所以“晴”一眼穿透人群直达视觉焦点,确定人群簇拥的焦点是从事什么行业的手艺人。当发现是一位雕塑艺人时,作者对“晴”的感受和动作用一句话描述,“晴感到自己的腿已经难以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她使尽力气才抱住了身边不远处的一根电线杆”,接着又连用7个动词表现“晴”再一次的失望和痛苦。

      陈敏作品的语言干净利落,在人物角色塑造的需要时也会使用商州方言来增加言语的表现力。比如,在《四叔的羊》里,当村长的“四叔”表白自己的心情时说“挨洋锉了”,意思是自己被训斥了;在《红指》里,描述男主人公模仿村头老汉捏的泥人,“吸溜着嘴巴”,“一副很受活的样子”,这些方言词汇活灵活现地再现了人物的神情姿态。由于小小说文体限制,在叙述故事中塑造生动的人物形象,不能像长篇小说那样同时使用各种描写手法去刻画人物,所以作者克制方言词汇的运用,只在用普通话的表述无法达到方言词汇的传神达意时才使用少量的方言俚语。这种乡音俗语的有限使用和作者乡土题材的作品一样,是一种自然而然地情感渗透,饱含着作者对生养自己的这片山水无法割舍的浪漫情怀。

      总之,小小说是时代文体,它顺应着时尚读写的历史文化走向,但不能以媚俗迎合大众文化的消费需求,依然坚持小说元素的不可缺失性,继承小说的优秀写作传统。正如学者们认为“小说家的根本任务是写出生动活泼、个性鲜明的人物”,对于小小说作家来说,这样的要求需要作者具备极高的语言驾驭能力,只有这样才能讲好故事。然而,故事是由人物及其行动所构成的具有转折或起伏的一系列事件,讲故事和塑造人物两者之间相辅相成,密不可分。所以,写出好的小小说作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陈敏的小小说创作之路充满“故事性”色彩,正是在多年的执着、坚守和磨练之下才形成自己独具特色的写作风格。她的人性视角、山乡情怀及柔中带刚的故事风格开掘出平淡人生中隐藏的生活秘密,充实了我们的阅历和识见。

      作者简介:柴鲜,陕西汉中人,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叙事学及英美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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