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臻品悦读
05黄昏时分的兔子／王彦艳
故事掠影
08葵花向阳开／喻永军
11配音老曹／刘立勤
14寻找美女／扬 清
18覆 水／鱼先军
22土生土长／奚春红
25这里就是我的家乡／苏馨怡
天下大同
31青丝白马谁家子／任 静
35天使的翅膀／刘 鹏
39红灯如佛／梁 沃
41阅读大地 叩问生命／任爱玲
45八仙的夏天／王 韬
49行走在丹江／张雨蒙
51秋日记／方利君
53夏收秋藏／郭思姗
创意写作
55“二坎仙”的一天／田 勇
58小 路／柯增敬
62行到时光尽头，见证一场平凡／唐艺萱
64雪逝时间／何腾魁
66命运与努力／周博娜
68请赐予我一双翅膀／尚美玲
70姐 姐／张新研
长 短 书
75立秋将近（组诗）／郭 涛
77地 空／熊英琴
78我在风中化为雪／王 卫
78诗两首／胡 强
79清茶共饮，风起云舒／薛 丽
79秋日来信／李思源
80数量是否即正义／晏 郗
81池 影／朱 沛
文艺纵横
82青春记忆的重组与自我成长的反思
——论岩井俊二的电影《你好，之华》／李 波
商洛文苑2023年第3期内容
卷 首
秋天来了，白日里的光与热，依旧在苍茫的大地之上，占据着不小地位。我自知这王座是无法撼动的，可秋天终究是来了，天气也在那晨光乍现、夜幕降临之际，给人世间增添了些许微凉。
我总觉得，这样的好季节，去看看远处的团团云儿，找寻些不一样的风景，那该有多好啊！
在秋的日光下，只要能够与飘动的云儿相亲，去欣赏它那令世人垂涎的万般姿态，已然是件美事。无怪乎，宋方壶有“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的词句。我等凡夫俗子，虽无法在与“白云相爱”的同时，忘却世间得与失，但偶尔有些“坐看云起时”的经历，想来也算不上什么坏事。除却云，不必说，在它身后，还藏着无穷无尽的深蓝。深蓝色的天空，清澈、透亮、干净，令人心旷神怡。俗世间的不快，只需一瞬，便会被这海天一色所淹没，心也变得宁静了许多。
当然，秋的美远非如此，给人的感受也同样具有多样性。
傍晚的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只见风儿吹动着街道两旁繁茂的绿枝，听不见沙沙的声响，也没能望见南飞的大雁。这与武帝《秋风辞》中“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所咏截然不同。这里所描写的想来是深秋了，而初秋，有的是生机，有的是希望。可我却总能在这些叶子身上，看到些淡淡的枯色。想来，这也许与我内心深处，某些“如梦幻泡影”般的期待有关，可期待本身就是很无能为力的东西。如此，便就多说些慰藉自身的话罢了。
稼轩有“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的词句。我想这正是他在看破了世间的诸多苦难后，才会有如此充满洒脱气象的笔墨吧！在经历了重重险阻，了断了前世的种种因缘后，如今，我也收获了在秋日里欢喜迎风后的自在感。我曾在秋季也写过一首小诗，其中有句我极为喜爱，诗云：“黄叶故园天好处，开轩不负与云初”。虽说不敢比肩前朝，但也绝非是故作风雅下所作的无端之语。
人在世俗的世界里，总要慢下些脚步，看看远处的云与天，去静观风儿的来去自如，拼凑下破碎的心。可都市之中，人潮汹涌，行人大都太过匆匆，这无疑是一种病态。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静观的工夫，打牌、豪饮、游戏者，比比皆是。更有甚者，看些与己无关的娱乐新闻与网络段子，就要与自己的现实生活紧密联系起来，做些不切实际的千秋大梦。这些事不足以关注，却耗尽精力。通宵熬夜的黑眼圈，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意义上，为了工作学习、自我成长，殚精竭虑，才造成的呢？
风儿、云儿、绿叶，都太过平常，往往会被人们所忽视。可这看似渺小的事物，却是无处不有，只待你的静观。
我期许这秋风，给这灰黑的世界再添一些颜色，让在外奔波的人们，可以停下脚步，去看看身旁被忽视了的风光。秋天可不仅仅有萧瑟，还有无数的美好在等待着我们慢一些，再慢一些……
——杨森翊
《商洛文苑》
2023年第3期（总第22期·秋之卷）
主 管 商洛学院
主办单位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承 办 商洛学院文学创作中心
文 学 顾 问
尤西林 段建军 韩鲁华
编 委 会
主 任 范新会
主 编 张文诺
副 主 编 马英群
执 行 主 编 李 波
编辑部主任 田 毅
编 辑 何海瑞 郭一凡 方利君
美术编辑 李 斌
投稿邮箱 slxywxczzx@163.com
设计制作 德高传媒印务有限公司
印 刷 陕西东帆印务有限公司
开 本 16开
印 次 2023年10月第1次印刷
印 数 700册
准印证号 （商洛）2023-SY011
发送对象 校内师生、校外作者及陕西各大图书馆
（内部资料 免费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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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品悦读
０5 黄昏时分的兔子／王彦艳
故事掠影
０8 葵花向阳开／喻永军
11 配音老曹／刘立勤
14 寻找美女／扬 清
18 覆 水／鱼先军
22 土生土长／奚春红
25 这里就是我的家乡／苏馨怡
天下大同
31 青丝白马谁家子／任 静
35 天使的翅膀／刘 鹏
39 红灯如佛／梁 沃
41 阅读大地 叩问生命／任爱玲
45 八仙的夏天／王 韬
49 行走在丹江／张雨蒙
51 秋日记／方利君
53 夏收秋藏／郭思姗
创意写作
55 “二坎仙”的一天／田 勇
58 小 路／柯增敬
62 行到时光尽头，见证一场平凡／唐艺萱
64 雪逝时间／何腾魁
66 命运与努力／周博娜
68 请赐予我一双翅膀／尚美玲
70 姐 姐／张新研
长 短 书
75 立秋将近（组诗）／郭 涛
77 地 空／熊英琴
78 我在风中化为雪／王 卫
78 诗两首／胡 强
79 清茶共饮，风起云舒／薛 丽
79 秋日来信／李思源
80 数量是否即正义／晏 郗
81 池 影／朱 沛
文艺纵横
82 青春记忆的重组与自我成长的反思
——论岩井俊二的电影《你好，之华》／李 波
黄昏时分的兔子
◎王彦艳
那个小男孩，拉着那个小女孩的手，半下午时，他们就进了樱桃林。他们把矮枝上伸手能够得到的樱桃都摘完了。他们把最大的，没有被鸟啄过的樱桃挑出来，放进一个蓝瓷碗里。那是留给他们太姥姥的。他们虽不是兄妹，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太姥姥。他们坐在樱桃树下的一块长条青石板上，开始吃樱桃。青石板，被两块巨大的黑石头支着，支起的高度，正好够他们把腿悬着。很多的鸟，在高处的树枝上吃樱桃。总有樱桃被鸟啄一口，掉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总有外面的鸟展着翅膀把外面的空气带进来。也总有吃饱的鸟，展着翅膀把樱桃林里的空气带走。吃了樱桃，他们躺在落满樱桃的草地上歇了一会儿，俩人都吃了两三朵手边的黄色蒲公英。现在，他们又坐到青石板上，吃樱桃。
樱桃林，暗了下来。黄昏到了。
小男孩儿嘴里含着一颗樱桃，把头摆向东北角的草丛：
“兔子。”
“在哪里？哦，真是一只兔子。”
“小点儿声，那是精灵。”
“什么？”
“我妈说的。黄昏时出现的兔子，都是精灵变的。”
小女孩又向草丛看，兔子不见了。
小男孩身子一动不动地说：“它在西北角的那棵树下，正在看我们呢。”
小女孩一看，那兔子真的正扭头看着他们。
小女孩抓起一把樱桃，向兔子走去。那只兔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周围的草丛里蹦出来三只兔子。后来，总共有七只兔子，带着小男孩和小女孩儿，离开了樱桃林，走出了他们太姥姥的大院子。
太姥姥在黄昏的时候，点燃了一支药师如来除障香。香是村北边那个小寺院的老僧送她的。太姥姥把香点在小木窗子下的核桃木桌上。她闭着眼睛，念《药师经》。小木窗子一直吱扭吱扭地响。她睁开眼睛，发现香灭了。她拿起引火奴，走到灶塘，用余烬点燃。她再次点燃了香，香在她的眼前，从中间断了。太姥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成群的麻雀该回到小木窗下的，现在，一只麻雀都没有。她把断的香头插进香灰里，拿起一件深蓝的长袍披在身上，关上门出去找那个小男孩和那个小女孩。她又回到屋里，挑了一支香拿在手里，把火镰荷包装进蓝色的长袍。
太姥姥来到樱桃林，看到了青石板上蓝瓷碗里的樱桃。
她喊：“小颜。”
她又喊：“小融。”
没有回音。樱桃树上最后的三只鸟，离开樱桃树，飞走了。
樱桃林，黑了下来。月亮升起在院子东边的老榆树上。
太姥姥点着手里的那支药师如来除障香，香的烟飘向西边，她向西走出了院子。她走过院子边的深沟，她跨过老柳树身边流过的小水渠，她爬上白天开着很多花朵的小岗坡。她在月光下，仔细地看着香的烟飘出的方向。
她手里的香越来越短了。天上的月亮越来越高了。
小女孩和小男孩在离村很远的一个水塘边手拉手站着。水塘的一角，铺满了幼嫩的荷叶。挨着荷叶，有七个小孩儿在嬉戏。七个小孩都长着白荷花瓣一样的脸庞，伸着藕节一样的胳膊在水里滑动。他们嬉笑的声音就像天空的月亮一样。
一个荷花瓣的脸庞贴在一片荷叶上：“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吧，水里的快乐，非你们所能想象。”
小男孩：“我觉得，我们下去，就再也回不到岸上了。”
荷花瓣的脸庞消失在水里。
又一个荷花瓣的脸庞游到他们脚边的水草里：“岸上充满变化，非你们所能想象。”
又一个荷花瓣的脸庞挤过来，仰着脸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很多年以后，相见会没有话语可说，那热闹里的冷清，非你们所能想象。”
小女孩：“不，我们就在太姥姥的院子里，我们都很好。”
一个荷花瓣的脸庞仰泳着离他们远一些，那脸庞就在远处看着他们说：“童年的快乐，需要老年的苦痛来补偿。老年，非你们所能想象。”
小女孩：“不对，我的太姥姥就很好。”
七个孩子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在水里边转动边唱：“她身体的痛苦，非你们所能想象。她内心的荒凉，非你们所能想象。”
小男孩和小女孩：“太姥姥有我们。”
七个小孩继续手拉手边转边唱：“她的心里，从未拥有过你们。她内心的褶皱，非你们所能想象。”
小女孩蹲在岸边，开始哭泣。小男孩站着，用手捻着小女孩的一缕头发，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
七个小孩继续边转圈边唱：“来吧，到水里来，和我们一起跳舞，水里的快乐，非你们所能想象。”
香的烟把太姥姥带到水塘边。此时香灭了。
太姥姥把紧闭着眼睛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从水塘里抱出来——他们被水草缠裹着，躺在水塘边的浅水里。她把小男孩扛在肩上，把小女孩抱在怀里。月亮照着他们，回到了他们的院子里。
太姥姥把小女孩和小男孩并排放在曲柳木的大床上，给他们盖上白兔子的皮毛，给他们喂下一碗又一碗放了红糖的黄色姜汤。
小男孩和小女孩铁青着小脸，双目紧闭。
太姥姥点燃了那支药师如来除障香，开始念《药师经》。
天亮了。
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脸上有了红花瓣的颜色，他们在白兔子的皮毛下轻轻地呼吸。
太姥姥在那一夜点了七支香，念了三部《药师经》。
作者简介：王彦艳，《百花园》执行主编，编审。有文学评论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文艺报》《文学报》等，出版评论集《体验小小说》。策划、主编“中国文化元素阅读丛书”“我的颜色是红”等图书130多本。
葵花向阳开
◎喻永军
山子跟六舅去北地，六舅心里不想带他，六舅对山子说，那地方不适合你。山子问六舅，啥地方能适合我呢？六舅就将山子带着，心想，大不了花几个路费，再打发他回来。
到了北地，住了几日，山子也看出来了，北地这地方的事情，不像六舅说的那样。六舅的生意是收购废旧有色金属，总是在夜里做交易，什么事情见不得阳光呢？六舅从不让他知道仔细。
直到那次在军马场的白酒零售店，碰上酒贩李一灯，山子才去了葵花地。葵花地在北地的西边，那里的村落都称作某某堡。山子去的这个叫宁远堡，宁远堡往西六十里，才是葵花地。六舅把他交代给李一灯，李一灯又把他交代给一个叫老邙的人。
六舅叮咛山子说，你在那干一个月，我来看你，要么你继续干，要么我打发你回去。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六舅没有来。又过了十天，六舅也没有来，山子开始烦躁起来，六舅咋啦？
葵花地的情形是这样的，一个北地风格的高墙院落，几间筒子房，大门口一个高高的柱子，是拴马用的，太阳露脸的时候，本地雇工高力业骑着那匹棕色的老马，从院子里出去，绕葵花地巡视一圈，太阳西斜时疲惫不堪地回来了。葵花地有多大，三百多亩，在北地，这不算是最大的葵花园子。 山子干啥呢，喂马，做饭，收拾筒子房内外的卫生。 高力业用方言跟人说话，鼻韵音和舌尖音，唇齿音特别多，“一”也读成一个很奇怪的发音，像“次”又不像“次”，甘肃说成“噶速”，又很喜欢用一个叹词“欸——”。比如说：“欸——！这个狗日的风呀，把葵花地都想掀翻！”所以，交流有障碍。他大致四十多岁，跟六舅的年龄差不多。
生活用品总是按时送来的，有时候会送一只整羊，高力业把那叫羊肉筒子。这里的羊肉便宜，市场空旷处拿草绳子围一个圈子，圈子里是羊，卖羊的穿着夹衣，油浸浸的，长发，耳轮子上别根烟，腰背后别着一把尖刀，分分钟就把一只活羊变成羊肉筒子。高力业看见羊肉，两只手捂着脸，用力地从上自下抹一把，油乎乎的红脸蛋更红了。山子看出来他很高兴，他亲自在灶间做一锅羊肉垫卷子，后来山子也学会了。
年底，老邙又来了一次，私自送了一筐花皮西瓜。他没有提李一灯和六舅的消息。山子一直在想，六舅为啥会没有音信呢？
开春，山子想出门走一走，高力业把缰绳给他，冷着脸说：“娃子，这地，三面都是沙漠，你莫乱跑，要是迷路，人和马都会晒成肉干。”
山子答应了一声。
牵着缰绳出门，山子的眼泪流了下来。
北地刮了几场旱风后，春天就来了。空气里是很浓的土腥味，天空灰蒙蒙的。葵花地和远处的山都有了一丝绿意，山根依稀有人放羊，早晨的地皮上开始有了潮气。后来，海子里的水顺灌渠引过来，漫天漫地地将葵花园子灌了一次，不久栽上了葵花苗，葵花是去年的品种，长粒矮杆那种，初夏结出盘子，一圈儿黄花，一张似人的花脸。这时的葵花园子应该是最好看的，太阳落山的时候，葵花的脸盘子向着西方，第二天早晨齐刷刷转向东方。这三百亩葵花地里的葵花咋都跟精灵一样呢。山子早听说过会这样，山子现在才亲眼看见，山子心里有了一阵感动，葵花向着太阳呢，就连葵花的样子也长得跟太阳一样圆，一样亮，一样朝气蓬勃。山子很开心，开心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六舅。 啥人拥有这样大的园子？他问过高力业，高力业也不知道。高力业说：“欸——，知道没得用，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在葵花开得最旺盛的日子，葵花地美成了一幅画，山子偶然能遇到来葵花地拍照的人。男人开着车，女人穿得很漂亮。有时候，有人进了葵花地中间拍照，进得不是很深，山子就住了马蹄，坐在马上看风景。有时候还有人过来跟山子和他的马合影，山子一直等人拍照结束，开着车离开，他才放开缰绳，马脖子下的铜铃铛哗棱哗棱响着走远了。葵花地上空有成群的鸟雀在飞。
初冬，收割葵花的是一群女人，穿着红花袄，方头帕包着头，只露一双眼睛，人人手里一把弯镰，一镰一个将葵花盘子割下来，装在身旁的推车上。用不了多久，三百亩葵花地就看不到一个葵花盘子了。
四年后的一个冬天，刚收割完葵花盘子，六舅找来了。这四年六舅在古浪的一个石膏厂劳动改造，六舅犯了法，有色金属不许私人收购，六舅这些年做的就是这种营生，栽进去也是必然。六舅的头发刚蓄起来，脸上气色不佳。那天是在高昌堡高力业的家里招待六舅的。山子现在是高力业的上门女婿，高力业只一个女儿。二人有个两岁的男孩。吃的是青稞面的搓鱼子，鸡肉垫卷子，黄焖羊肉，高力业亲热地喊着亲家，陪六舅喝足了酒。
只剩两人的时候，火炕上六舅问山子：“你不回陕南了吧？”
山子说：“我只能在这里等你。”
“你再不打算回去了？”
山子知道六舅指靠着他养老送终呢，说：“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种葵花！”
六舅是个倔人。六舅第二天就走了，离开了北地。
作者简介：喻永军，商洛市商州区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商州区作协副主席，在《纪实中国》《延河》《延安文学》《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说月刊》《文学月报》等发表小说作品五十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老街》《大鸟》中篇小说《流水无声》《阁楼》短篇小说《遇见马多》《胡牌》等。《玻璃城市》入选《中国文学佳作选小小说卷》。《特等射手》《玻璃城市》《1946年的宽郁街》《宾至》《水门》分别入选2020年，2021年，2022年花城出版社，漓江文艺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的中国年度小小说选本和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狗奔跑的声音》获《百花园》2020年度优秀作品奖。
配音老曹
◎刘立勤
老曹已改行做了警察的，没想到又回来沦为一个配音。
老曹早先唱武生，扮相英武豪情满怀，唱腔洪亮穿云裂石。还记得他扮演杨子荣时，跺步走出将门，躜步上前，圆场亮相——头戴皮帽，掀开大氅，虎皮背心紧贴胸腔，腰上别着两把手枪，玉树临风英气逼人。随着一段激越的二黄导板，右手一挥，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那神情真是气冲霄汉，赢得满堂喝彩。也因那一声，他以一个英雄的形象就走进我心里。每次见到他，我都是一脸惊喜，一脸仰慕。
当然，仰慕他的观众很多，惊喜他的女观众更多。轮到演出结束，总有女观众刻意与他制造惊喜，让他非常得意。
让他更为得意的是坏人也害怕他。据说那次剧团去倒流河演出《智取威虎山》，他依然扮演杨子荣。但见他跺步走出将门，躜步上前，圆场亮相，然后掀开大氅，露出虎皮背心，亮出腰上的两把手枪，激越的二黄导板响起，他双手一挥，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接着本该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或者喝彩声，谁想到观众席中一个猥琐的家伙，“嗖”的一声蹿上台，大喊——“我有罪！”找他自首，说自己曾经在东北当过土匪，请求政府宽大处理……
不知传说是真是假，此后不久，老曹不顾老团长百般反对，改行当上了警察。演员只是在台上风光，而警察把大盖帽一戴，那是可以在社会上风光的，见了谁都昂着头，谁见他都要敬三分。
老曹不再唱戏了，整天穿着白制服蓝裤子，戴着大盖帽，威风凛凛骑着一辆三轮摩托车冲上冲下。看人都是斜着眼，好像每个人不是现行罪犯，就是犯有前科，他眼里已没有几个好人了。
不过呢，老曹也真是有能力。唱戏时戏唱得好，当警察案子也办得好，一连办了几个大案，还侦破了几个沉积多年的案子。三五年的时间，他就当上县刑警大队的大队长。
记得那几年港台剧武打片流行，有的年轻人照猫画虎胡作非为。瓮城就有两个公子哥组织了两个帮派，互相打架斗殴不说，还合伙欺压百姓，成了社会毒瘤，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
老曹没当队长时，就想把这两个瘤子切了，苦于没有权利。如今当了刑警队长，他不顾局长反对，暗下决心切瘤子。
据说，切瘤子的前夜，他请刑警队的兄弟喝了一场酒。老曹平日不喝酒，那天他喝了小半斤。那酒暴烈，烧得老曹热血沸腾，诱发了他的戏瘾。他拎着酒瓶，跺步走出厨房，躜步上前，圆场亮相，口中哼出一段激越的二黄导板，他双手一挥，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那一场战斗真的很漂亮。遗憾的是瘤子切得不干净，他消灭了座山雕，却跑了许大马棒，以至于在吕蒙面前败走了麦城。
他一举抓获两个帮派众多头目，却有一个小头目不知去向。
虽然逃脱了一个小头目，终究办了一个大案，社会还是好评如潮。县领导迫于压力，准备提拔他当公安局副局长。
这时，那个逃跑的小头目又回来了。他知道后，带领干警立即追捕。小头目东躲西藏，他们紧追不放。穷途末路的小头目躲进一个小学，控制了五六个一年级的学生。小头目情知无法逃脱，便以学生为要挟，提出一个侮辱性极强的条件——让老曹当众向他磕头，磕一个头放一名学生。否则，他会杀了学生。
他说，反正我活着和死了一个样，多一罪少一罪是一回事。
警察怎么能给罪犯磕头呢？刑警队的兄弟一百个不答应，建议他和小头目纠缠，然后安排让狙击手寻找机会干掉小头目。可他想都没想，说，算了，那样会吓着孩子。说罢，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和身上的警服交给战友，然后按照小头目的要求，在众目睽睽中跪下去，磕一个头换回一个孩子，磕一个头换回一个孩子。六个头换回六个孩子……
警察给罪犯磕头，那真是奇耻大辱呀。不仅是丢自己的颜面，而且丢警察的颜面。公安局长一怒之下要把他清理出警察队伍，让他自己寻找单位。可是，那个单位都不愿意要他了。谁愿意接受一个给罪犯磕头的软骨头呢？
好在老团长舍不得他的才华，亲自把他领回了剧团。
他心有不甘，也只好劝慰自己，回剧团也好，可以继续去唱戏。
可惜，观众不答应了。不说是扮杨子荣那样的英雄，就连演《红灯记》里的叛徒王连举观众也不答应。逢他出场，就有人喊他——“磕头磕头”，弄得剧场乱哄哄的。
怎么办？老团长舍不得他的好声音，就让他配音。剧团里有几个年轻演员有扮相没唱功，团长让演员在前台演，他在侧台唱。老曹很敬业，看着演员口型，唱得声情并茂，观众看不出半点瑕疵。
老曹擅长武生，唱老生、小生、花脸也很出彩，而且还会唱青衣。记得有次剧团演《沙家浜》的“智斗”，他唱胡传魁，唱刁德一，还唱阿庆嫂，观众听得两手拍得“叭叭叭”响，把侧台的老曹也拍得两眼泪长流。
可惜我没看到。老曹每次唱戏时，我喜欢闭着眼睛听。听着老曹的唱腔，想象的是老曹在舞台的一举一动。尤其在听《智取威虎山》时，闭着眼睛，我依然看见他跺步走出将门，躜步上前，圆场亮相。只见他头戴皮帽，掀开大氅，虎皮背心紧贴胸腔，腰上别着两把手枪，玉树临风英气逼人。伴随一段激越的二黄导板，他双手一挥，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作者简介：刘立勤，现任镇安县政协学习与文史委员会主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创作涉及小说、散文等。在《青年文学》《萌芽》《延河》《南方周末》等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0余篇，作品多次被《小小说选刊》《青年博览》等转载，并被收入《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小小说精选》《经典小小说300篇》《小小说十才子》《百年百篇经典小小说》等30多种文集，曾获《小小说选刊》1999—2000年度佳作奖、江苏省第11界报纸副刊奖二等奖、《小小说选刊》2009—2010年度优秀作品奖等奖项20余次。有作品被译成英文和日文，小小说《叫我一声“哎”》还被收入日本大学教材，小小说《回乡》被用于2011年陕西省中考试卷（备用卷）。出版有《刘立勤小小说》《永远的隔壁》。小小说金麻雀奖（2015—2017年度）获得者。
寻找美女
◎扬 清
她非常漂亮。
男人看她一眼心里直咯噔，女人看她一眼，说她是麻城大长今。而他每天能见她好几次。
可惜的是他和她并不认识。
他是个诗人。
别的诗人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用一千次回眸换得今生在你面前的驻足停留。”他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总会念这首诗。
诗人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就像是在读一首唯美的诗，那首诗铅华洗尽，珠玑不御，白白净净的在街道上，散发着她那让人留恋的诗意。他对她的欣赏就停留在这，他对她的欣赏也只能停留在这。因为他是个蹩脚诗人，一首诗都没发表过，自封个诗人的名号，自我安慰罢了。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每天遇到这么美的一个姑娘，怪逑事情！
他和那个像大长今的姑娘在上下班的路上，遇着的次数多了。他就思考，茫茫人海，为啥他天天能在上下班的路上遇到这样美丽的女子？甚至，一无是处的他，还打算恬不知耻地为她写一首诗。但写的结果，就是这首诗和他曾经写的所有诗的命运相同，全部化于无形了。一块的同事问他写的诗哩？他说，诗在生活里，没有比生活更美的诗，不敢写，一写就显得咱没水平。同事立马说，你这意思就是屎（诗）不挑，不臭么？
他愤怒地离开了同事，因为他觉得同事的污言秽语影响了那首，他写给她的，在他脑海里化为了无形的诗歌的美感。
尽管，他为她写的诗化为了无形，但他还是没有解决每天遇到那么美的她的问题。于是，他就想假如五百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会是个嘛情况？
约五百年前，明嘉靖朝，明世宗朱厚熜听信道士邪说，躲在西苑沉迷炼丹，不顾朝政。至首辅严嵩横行乱政，祸国殃民……
看来那时候也不是啥好时候。诗人的脑子里能想到的，他们在那个时候相遇的情形只能是，美女是大官的妻子，他是大官家里的门客（要饭的）。大官举行宴会的时候，他们能远远地相互对望一眼。就这一眼，他们那一世的缘分就尽了。但他的心不能平静，因为美女就是他们村的。只因为当年科考时，大官高中了进士，而有才华的他却落榜了。那美女当然嫁给了高中的大官，而迫于生计的他，无奈只能投奔大官去做门客，从此落落寡欢，了此残生。
很明显，按照现在穿越剧的狗血情节，他穿越回五百年前的明嘉靖朝，会比现在混得还惨。他打消了想和美女来个“前世五百年回眸一次”的想法。
不管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遇上，生活还得继续。麻城建设东路就那一条，是他每天上下班必走的要道。每天遇到这么完美的美女的艳福，让他逐渐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那个美女好像也故意引诱他。明明有疫情，街道上别人都戴着口罩，就她不戴，专门把那好看的脸蛋露出来给他看。完了，美女不仅勾引他，那搔首弄姿，腰肢曼软的走路姿势，简直是要在马路上把她自己奉献给他了。
诗人受不了了，能遇见这样的美女还写个啥诗。
诗人决定站在大街上去欣赏美女，他现在觉得，最美的诗不是生活了，最美的诗是美女。尤其是这个美女看他这个爱装文艺范的诗人围个围巾，自己也就围个。看他这个诗人，穿个黑衣服，背个烂挎包，她自己也就穿上了黑衣服，背个新挎包。这不就是美女给自己抛媚眼、发暗号、送秋波吗！诗人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想上大街。终于，诗人没忍住。诗人在上班的路上，遇到美女时，朝美女大喊了一声：美女。只见街上五六十个大妈全都回头看向了他。而美女却没理视他，一阵风似的款款地从诗人身边走了过去。
美女的一言不发，弄得诗人抓耳挠腮，火急火燎。诗人想是不是自己对美女的暗号理解有误？诗人为了迫不及待地见到美女，他连班都不去上了，就伫在街上等待美女的出现。
街上空荡荡的，路边种着月季的绿化带上面，满是来来往往的汽车扬到上面的灰尘。诗人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时刻等待着美女地出现。
然而，诗人再也没有看到美女，美女不见了。
诗人急切地去麻城的大街小巷，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美女？”人们听到诗人的问话，都面面相觑。但看到诗人认真的样子后，也都朝诗人点点头。
诗人看到被问话的人纷纷点头，高兴得差一点哭出声来。然，当诗人见到这些人所说的美女的时候，他就真地哭了出来。因为这些点头的人，引着诗人去见的“美女”，要么是他们那神态安详的老母亲，要么是他们年过半百的爱妻，要么是他们那大龄未嫁的女儿，甚至有的人带着诗人去见了一条名叫“美女”的雌性白色小泰迪，一头名叫“美女”的迷你香宠物猪，一只名叫“美女”，头顶长着黄色冠羽的凤头鹦鹉。
诗人有点接受不了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不同物种的“美女”，但诗人寻美女之心不死。于是，诗人抱着最后一点找到美女的热望，拖着病恹恹的身体，跟着一个声称自己见过美女的老男人，去见了老男人所说的“美女”。不出所料，这个“美女”是一只白色的西施犬。这只“美女”比诗人上次见到的“泰迪小美女”的脾气好一点。见到诗人后，没有咬诗人，而是从它那像白眉老道的须发一般的体毛里，善意地一边伸了伸它的舌头，一边抬起后腿亲昵地嘘嘘了起来，算是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和第一次见面的诗人打过招呼了。老男人见像个瓷壶的诗人一言不发，就大夸特夸“美女”能满足人的一切欲求，带出去玩不会跟人跑了，抱回家又乖又温顺，晚上抱着睡觉又甜又暖又舒服……
没等老男人夸完“美女”的优点，诗人就像见了鬼似地从老男人坐落在麻城财神巷的一户小院落里夺门而出。
从财神巷跑出来的诗人，扶着一根电杆，弯着腰干呕了好久。
经过和那位西施美女的约会之后，诗人放弃了在麻城的大街小巷找美女的想法。诗人也不得不放弃找到美女的想法，因为诗人现在不仅没有寻到他想要的美女，反倒因为长期与不同物种的“美女”约会，不但让诗人脑海里关于美女的印象有些模糊，而且让诗人胃口极差，口吐酸水，浑身乏力，日渐消瘦。
亲戚同事们见诗人寻美女无果，人倒一天天消瘦了，就一个个满怀悲悯地给诗人介绍对象。但是不管谁介绍的美女，诗人都不打算再见了，他让美女见怕了。诗人之前见的那些不同物种的美女里，大龄未婚的美女泼了诗人一脸茶水，泰迪小美女咬破了诗人想摸它的手，迷你香美女在诗人的面前旁若无人地上了一次大号，凤头鹦鹉美女叨了两下诗人的秃头，最后见面的西施美女倒最温柔，就只是在诗人面前娇滴滴地小解了一下。然，亲戚朋友们绝对不能看着诗人就这样日渐消瘦下去，他们还是会给诗人介绍各种各样的美女，弄得诗人一听到“美女”这两个字就没胃口吃饭了。但是亲戚朋友还是认为诗人是因为想找个美女而茶饭不思。所以，他们就更起劲地给诗人介绍美女。诗人一看推脱不了，只好拿起笔，写诗明志。
美女是水中月，活了五百年。诗人是井边草，活了几十年。井草喝干井中水，不见月，空留草皮囊。
毋言寻美女，心泉已枯。遍寻美女，不过此心。只是五百年留得此心，五百年他乡一遇，五百年愿生情痴。
诗人把这首诗发到自己的朋友圈之后，给诗人介绍美女的人差点把诗人的电话打爆，把诗人住的两室一厅的屋子的门槛踏断，把诗人在单位的那一间小办公室挤塌火。
没办法，诗人解决生活的问题办法只有写诗，不过这次诗人放聪明了，他用人话在朋友圈写了一首诗：
美女和狗不见。
诗人把这句话发在朋友圈后，没两天诗人就发现微信里几乎所有的女性朋友都把他拉黑了。
诗人觉得自己这是石头跌到了公共卫生间的下水道里，引起了公愤。吓得好色的诗人，不仅不敢寻美女，就连在朋友圈写诗都不敢了。不过，诗人的世界却也因此安静了下来。
当为寻美女，就像历了一劫的诗人的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后，诗人终于明白了还是“生活比美女美”的道理。明白了这个道理的诗人，终于有心思去上班去了。就在穿戴整齐的诗人准备去上班的时候，他看到他家楼下款款地走过来了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诗人顾不得穿鞋，就光脚去追姑娘去了。
然，当诗人跑到楼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个丁香一般的姑娘，倒是看到了个巨大无比的蓝色指示牌，上面用白色的颜料工工整整地写着“妄想症重症病区”几个大字。
作者简介：扬清，原名李渊源，一九九一年十月十六日出生，毕业于河南师范大学，研究生学历，现在商洛市文化馆办公室工作；曾获商洛新锐作家荣誉称号，有多篇小说散文见刊。
覆 水
◎鱼先军
天明翻看抖音，却闪成了通话界面，子君在电话那头说，家里停水了。
天明刚到省城参加一个培训班，家里这个时候停水了，他没得办法。他对着手机说，先回你妈那里住一半天。
子君咔地挂断了电话。
天明住的小区是城郊早期开发的一栋独立商住楼，一楼临街是商业用房，二楼以上单元一梯两户。离城中心不近不远，整栋楼结构合理，公摊面积少，打开窗户就能看到蔬菜市场，餐饮店、调味、粮油、烟酒副食、五金杂货的经营门店。从地理位置讲，具有别处不具备的许多优点。
当初天明选择在这里买房子，除了以上几个因素之外，一是年龄大了，需要娶妻成家，急需一套房子。二是这边的房价相对低一些，经济承受能力小。这个居住区没有物业公司，属于自管小区，给住户省去不少开支。所以，他选择了这里。
初入住，天明一个人觉得一切都好。周围是一些生疏的面孔，整天出出进进，邻居间见了面只是简单地点头打个招呼，互不打扰，相对安静的环境，正合了天明的本意。
第二年，子君就成了天明的新娘，也成了房子的主人。
天明和子君同在县城的文工团工作，那时候，他们都属于团里招录的八十二级学员。当时的剧团已经过了繁华期，人员或下海经商，或走穴参加一些社会演出，生活一天沉重于一天。子君过去在演员组，担任一些角色的演出，天明在剧务组，平时也只是工作场所中的交集，两个人说不上好感，也说不上相互倾慕。他们的结合，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缘由。
天明的父母原来在一家集体单位上班，单位解体了，就租了两间门面开了个小超市，十多年经营下来，在县城也小有名气，基本属于第二批富起来的人群。子君父母各有一份比较固定的工作，父亲过去在乡镇上班，后来调入政府机关，母亲则在城区的一所小学教书。他们的结合，在于一种对家庭现实的认同，说不上门当户对，但两颗年轻的心，都对今后的生活充满着无限的希望。
那时，子君对于自己的婚姻，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准，她们这一代人，大多数依靠父母的安排，上学、工作、婚姻。她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属于不成熟的那类人。记得那天吃过晚饭，正常情况下都是母亲收拾锅碗，父亲或坐在沙发上看当日的电视新闻，或泡一杯茶在书房看书，这天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一样，她刚放下碗筷准备换鞋子出门，父亲说要和她说点事。
母亲也从灶房出来。一边解了围裙擦手，一边笑笑地坐在她身边，用两个手指细心地在她肩头捏了一根头发，放在了茶几上，回头又用手轻轻地捋了一下她的马尾辫。
父亲就说了天明的事情。
她一时猜不透父亲的意图，就说，知道，我们是一时到团里的。他家好像在西关那块。
父亲说：“这娃咋样？”
子君说：“啥咋样？人家在剧务组。”
父亲说；“前天你李叔给你介绍对象，说的就是李天明，他觉得小伙家庭条件还不错，想知道你的意见。”
母亲说：“你也不小了，该有个对象了。”
子君说：“我才多大啊！”
父亲说：“你今年都多大了？”
父母的关心让子君心里热乎乎的。一瞬间，子君便觉得自己老大不小了，看看身边的同事，大多数出嫁的出嫁，生孩子的生孩子，单位同事的孩子都管自己叫小阿姨了。
父亲说：“这可是你人生的大事，觉得差不多了，我给你李叔回个话。”
第二天见了李天明，双方只是多看了对方几眼。
婚姻进行得异常顺利，一切仿佛是约定俗成，当子君后来躺在自己的婚床上时，仿佛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天明在省城的培训学习也是在焦虑和不安中度过的，期间他给子君打过几次电话，但都是无人接听状态，给邻居打电话，说是楼上的水还一直不通，和自来水公司的人说了几次，人家一直坚持，只有住户交清了所欠水费和滞纳金就随时可以通水。
培训班结束，天明急匆匆地坐上了回家的最后一趟大巴。一进小区，就见一院子人乱嚷嚷的，原是楼上的老耿要给儿子结婚，提前要招呼邻居亲戚和单位的同事，厨子和招待客人的烟酒菜蔬都提前预定好了，忽然间停了水，一下子就打乱了原来的计划。老耿心急。打发管事的与自来水公司交涉，先找管片负责，再找单位领导，回复是，要通水，必须先结清前面的水费。公司属于企业经营，收回的水费除过必要的维护管理之外，要养活公司上下一百多号人。日子难呀。
小区断水，老耿成了直接受害者。老耿急得抓耳挠腮。好在管事的是个见过场面的人，眼下联系了园林绿化站的拉水车送水，救急，宴席总算没有泡汤。但本来下午六点的席面，一直等到了晚上十二点，喝喜酒的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孩子上学的，一边埋怨一手拉着孩子回家了。
到底欠了人家多少水费？
邻居老李说，已经三个月没缴水费了。大概五千八百多吨。
有人接话茬子，小区以前不是每月二百多吨吗？三个月六百多吨。咋就一下子多出了五千多吨水？
为啥？水咋啦？
自来水公司的人说，是按照水表的基数抄的。
水一停，所有用户的吃喝拉撒就成了问题。吃饭可以将就，小吃，糕点，零食，外卖。凑合凑合，挨几天的事情。可人体有进必有出，没有水，咋办。住户各显神通，水桶、油桶、塑料桶、铁桶一齐上，老的、少的、抬的、挑的、背的一溜带串。早晨，拉水的队伍，形成一段精彩的散兵线。
天明积极组织一帮人找有关部门，找来找去，问题又回到自来水公司。公司的态度很冷静，交钱，放水。这样耽搁了一月。
天明到岳父家接子君回家，子君埋怨说，单位那个不是换了车子又换房，谁像你，结婚十几年，就知道守着那个狗窝。如今狗窝里也断了水。
子君的满腹牢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子君担心过几天进入腊月，年关没水吃，这个年也不知道该咋样过呢。
楼上又多次组织人员到上面反映问题，来来去去近乎两个月，最后一次竟然用车拉着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打着横幅，以壮声威。民生大于天。有关方面发声，主管单位在春节前一定让群众用上水。至于存在的问题，一边供水一边想办法解决。
自来水公司每天早晚两次用拉水车给整个楼层住户供水。天明也在运水的人群中。开始几天秩序还好，过了几天，临街商户用大号桶储水，只要供水车一到，提桶端盆的都争先恐后抢着接水，唯恐手脚慢一点就争不到。平时和气儒雅的邻居，到了这时，就全然没有了体面和尊严。
再过半月，自来水公司终于来人协商解决问题。首先面对的是无端多出的五千多吨水，到底流到哪里去了。自来水公司说他们是依法严格按表收费，住户说各户的分表抄录有据可查。说来说去说是总水表有问题。
那就重新换一个。
自来水公司说他们可以无偿安排人员更换，但水表费用却要住户出，不少人就七嘴八舌，说集市上卖东西的难道还要买东西的拿秤。你们卖水收钱，自然该由你们掏这笔钱的。
最终自来水公司的人说，经过和领导协商，水表给你们按个内部最低价位六百八元。这也是仁至义尽了，再不同意，就没办法通水了。
换完总水表，开挖管道排查，原来问题出在埋设的铸铁水管上，年久失修，老化锈蚀总管道产生了裂缝，五千八吨水就顺着这个裂缝，人不知鬼不觉地渗入了地下。
自来水公司说，总表以外属于用户的责任。
用户说，水是自然流失，我们不应该承担这笔费用。
最终请示公司领导，先由用户负责尽快更换入户水管，春节前必须通水，至于遗留问题先放着待后处理。
末了还郑重其事地交待，这个事情不能就这样马马虎虎的一放了事。
某个晚上的某个时刻，家里的水可以正常使用了。子君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天明先是利用晚上时间，把每个房间从里到外齐齐地抹洗了一遍，又把厨房灶具厨具清理了一通，来来去去地看了多次，忽然觉得有一种疲累感从心里生出来。
作者简介：鱼先军，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作协副秘书长，商州作协常务副主席，《丹水》杂志执行主编。
土生土长
◎奚春红
德福看着在菜园子里弯腰修剪枝叶的凤霞，仿佛看到了妻子的影子。妻子走了有些年了，德福偶尔会想起她。人呀，有时脑子跟跑电一样，忽而在这里，忽而又跑别处去了。
德福一边拾掇电动车，一边拧头对凤霞说，“祥友要来吃饭。”凤霞正在园子里给西红柿掐顶子，西红柿长得很旺实，一窝一窝叶子乌绿发亮。听着德福的话，凤霞便走出了园子，替德福拍了拍衣衫，问，“做啥饭?”德福笑着说，“饺子。”凤霞低头笑着说，“那是啥手艺，你去镇上买些菜，割些肉。”德福推着电动车走出了院子，听见电动车的响声，凤霞系着围裙忙跑出来喊，“德福，别忘了买蒜。”
中午时分，李祥友走进了德福家的院子，李祥友还是那样，光溜的背头与微胖的身体显示着他已不再年轻。德福叫了声祥友。李祥友也叫声德福哥，两人紧紧握住了手。两人眼眶都有点发热，李祥友扶着眼镜说，“德福哥，你自娶了新嫂子也不进城了，这都几年没见面了。”德福满脸憨厚，笑着说，“不是忙嘛，你也多年没回过咱村了。”
德福比李祥友年长几岁，在单位德福是干事，李祥友是局长，属上下级关系，两人却都生长在这泉村，出了单位，李祥友总是德福哥德福哥的叫，德福不应声，但心里很受用。泉村叫泉村，却从来没有过水，小时候吃水全凭离村一公里的沟底里的那条河，冬天，要挑水，就要用扁担把冰溜子砸开，再用水瓢舀进铁皮桶里。 李祥友身子稍微单薄，每次，德福都是先把李祥友的水桶舀满，担到埝上，然后再下去把自己的担上来。年复一年，两人的交情就深起来。
凤霞已经倒好了洗脸水，盆沿挂着一条新毛巾，催促着洗手，赶紧进屋，说茶泡好了。
一处小四合院，四间青砖小屋，院里院外都硬化得很平整。屋后是平旷的土塬，稀疏的树影，延伸得很远。两人落座，德福取出藏了多年的老杜康酒，说：“这是咱老家的宝贝酒，就喝这。”祥友说，来哥这儿，听哥的。凤霞端出几样菜，一盘炒鸡蛋，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干煸豆角，一盘木耳拌洋葱。菜齐，德福开了酒瓶，要敬祥友，祥友忙站起身子推辞，德福说：“今儿也不说你是局长，你到哥家里，就这，哥得敬你一杯。”李祥友接了酒杯，二人说着闲话，李祥友端着酒杯说：“德福哥，喝一口咱这宝贝酒，我就想起第一次喝酒的情景，我那时四五岁吧，从东院里过来，你家来了客人正喝酒呢，你爸看我眼馋，拿根筷子在酒盅里蘸了一下，蘸在我舌头上，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那酒味，烈得我眼泪都流下来了。后来你带着儿子松林去我家，我也拿根筷子学你爸的样子，蘸了一点，松林烈得使性子拿头顶我，跟个发怒的牛犊子一样。我当时就觉着咱松林是个烈性子人，有韧劲，能干大事，老人不是说，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嘛！”
德福眼圈子发热，不说话。李祥友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娃是为救人没的，咱没亏欠谁，人家亏欠着咱哩。德福没说话，把一杯酒仰脖子灌进了肚子里。老婆走了的第二年，松林就成了一名消防队员，眼看松林到娶妻的年龄，他虽时常想念走了的老婆，却也高兴儿子的出息。谁知一场火灾夺了儿子松林的命，也毁了德福的希望，他挣扎了几年才缓过来。
李祥友后悔不该提孩子的事情。转过话题说，“德福哥，退休两年来，你一直都在给村里人看病，村里医务室派来的年轻人呆不住走了，你说你能填补这个空缺。我心里唧咕，德福哥的身子就这硬朗？现在见了面，我心里踏实了，咱泉村的水土真是个养人的地方呀。德福哥，医务室手续我来办，这算是给咱泉村办了件实事。德福说：“不了，在咱屋里看病也方便着哩，谁叫，都去。谁来，都行。”
祥友说：“你具备这个资格，咱按政策来，对咱泉村是好事，能长久，泉村会记住你的。”
德福扬起眼睛看着李祥友，才发现祥友有些蔫巴，神色有些沉重。他问祥友，“咋啦？有心事？你可是咱泉村的骄傲呢。泉村人也会记住你。你说这话咋听着别扭呢。”
凤霞用方木盘端着饺子走了进来，放到桌上，对李祥友笑着说，“德福常说起你，说你俩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这是咱的家常饺子，不知对不对你的口味？”盘子移到桌子上，凤霞又去了厨房，德福把油泼辣子放中间，又将新炒的一盘线椒辣子圈推在祥友跟前。祥友吃饺子喜欢干蘸着吃，就是将调料夹在盘子一角，一个一个蘸着吃。味道更浓烈。德福一直记着。李祥友心里一热，眼眶子也热了。李祥友说：“德福哥，这事情还在心里记着，这饺子我香到心里去了。”
凤霞坐在厨房，听着德福跟李祥友一边说话一边喝酒，窗外树上的雀儿在叫。眼前过着自己的镜头。丈夫拴牢得的病，过世。儿子、姑娘上学的艰难。日子过得惜惶，亲戚们见了就躲的情景。不觉掉了眼泪。当时她家住村东，德福住村西，为给拴牢看病，她啥时候喊一声，德福啥时候到，刮风下雨，黑夜白日，是德福帮了她。人得活着。当时凤霞是这样想的，再后来，有人撮合，凤霞就跟德福住到了一起。
德福是个啥人？这几年了，凤霞心里知道。
吃罢饭，屋子里有些闷热，李祥友跟德福说想去村子里走走，德福便吩咐凤霞去菜园子里拾掇些菜，一会让李祥友带着。菜园子里的农家菜，城里人稀罕。他知道李祥友在泉村长大，但在前几年，已将老家的屋子卖了。现在祥友回村，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只能找自己。按祥友的心事，说不定觉得自己都算不上泉村人了。生在泉村，一生都在城里工作，老屋就是他泉村人的标志，老屋卖了，他在泉村的一点根也没有了。祥友卖老家屋子的时候，德福劝过他，祥友不听，那时候祥友刚上了局长位子，说不定他跟童年那样，觉着自己受了很多苦，都是因为泉村，所以，他就忍着心卖了。要说祥友狠着心卖了老屋，也不完全对，祥友当时新娶了个媳妇，是城里人，她跟祥友说，祥友得割了乡下这个尾巴，得真正成为城里人，祥友也就糊里糊涂妥协了。
屋后是一棵红椿树，树身有一搂抱粗，那时候每年开春，满树爆出椿芽子，那时的椿芽子没有现在这样金贵稀罕，主要是充饥。李祥友瘦小，上树麻利，他在树上扳椿芽，德福在树下接着，一天一天度过很快乐的一段春天。之后，椿树芽子老了，夏天就来了。几十年没扳过椿芽子了，李祥友站在树下，树身子已经很粗了。那时候李祥友每次回村，第一眼就看到红椿树，在他心里村子就在红椿树的背后藏着。
李祥友不说话，德福猜着他的心事。太阳过了中天，热力大增。
夏季的天是多变的，瞬间阴云就罩住了天际，李祥友与德福辞别，德福说：“想吃啥了就回泉村来，饺子随时伺候着哩。”
李祥友说：“德福哥，我现在算泉村人么？啥都丢光了。”
李祥友打开车门，司机已坐在里边。德福把一竹笼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放进了车子里。
两周后的一个傍晚，德福给凤霞说，李祥友因经济问题向组织自首了。
作者简介:奚春红，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仓颉文化研究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残情》《残雪》《残月》。
这里就是我的家乡
◎苏馨怡
王长生第一次如此想要治沙。他的脑海里正构思着一个奇迹。
“这里就是俺的家乡吗？”
此时他站在这一片荒冷无垠的哈泊尔沙漠上，心里无限凄凉。
眼前是一片黄沙，细小的沙砾随风而起，飞进了这位中年男人的眼睛里，刺得生疼，刺得他双眼直剌剌流泪。
他仿佛再一次看见被沙尘暴折磨得惨不忍睹的村庄，听见身旁牧民震耳欲聋的哭诉声，他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幼年碗里混在干粮中的黄沙，农民父母为收入急剧减少紧皱的眉头，自己哭着闹着跟随父亲求雨的过程。
他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那时他正逛求神堂，满堂缄默，不见女丁；仪持主堂诵经，三位红脸粗眉、张牙舞爪的面具人在旁绕圈舞蹈；主坛上摆满祭祀的牛羊猪肉，红缸中全是纸钱香火。
哈泊尔的人民信奉神，并坚信神会拯救他们，所以他们闭眼，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但王长生的诚心被陈娃的声音打断了。
“王叔，你在干么？”
“我在求神。”
“求神干么？”
“求神下雨。”
“王叔，顶好的这肉摆在这干么？”
“供养神，好让天下雨。”
“神会吃吗？”
“会的。”
“他既然会吃，那天为什么还不下雨？”
王长生哑口无言。
他看着盘腿高坐的金座神像，神像背后是一面被炙烤过的黑墙，如同审判罪人的地狱。此时他的心魔正面对着这座地狱，他明白过来——神是不会入地狱了。
饭桌上，不等王长生把他的治沙计划说完，王长生的妻子李红就反应激烈，极力反对：“家里的两个娃都还没着落，一个牙没长齐，一个正愁读书，你瞎往外面撒钱弄嘛？”嘴里还未咀嚼干净的米粒渣飞落在桌面上。
王长生自知无理，低头不语。但他那年事已高的父亲王国安大掌一拍，桌面震响，扯着高原人特有的浑厚的大嗓门：“娃，老汉支持你！”
王国安这年龄，怕是只剩个脑袋脖子还在土外。自王长生主家起，他便退居幕后，偶尔整点粗粮喂喂牛羊骆驼、逗逗孩孙，他很少再插手这些家事，但此时却站了出来，这让王长生很是震惊。
闻言，李红沉默不语，一声不吭地用筷子捻起先前溅在桌上的米粒。
饭毕，王国安正端着饲料盆喂自家羊。
王长生走近，正欲开口，他的父亲两眼不瞧他，自顾自说道：“你老汉俺忙活了半辈子，也没弄出个嘛名堂。你能有这想法，是个年轻娃的状态。想干啥子，就去干吧。”
王长生愣住了，事实上，他想问的是，门前那棵枯死的树苗是不是他的父亲种的。
然而他的父亲不给他机会，话毕便转身离去，身影被淹没在大棚中。然而，在他幼年时，就曾问过类似的问题。只是那时他的父亲红着黑脸否定，然后凶狠地吼退了他。
但遗憾的是，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此刻，他孤立在大漠上，窸窣的黄沙打在他的衣摆上、脸上、心上。
次日，这位行动派立即卖掉家中的两只骆驼、仅有的几余只牛羊，得了个数目不小的资金，为治沙打下了经济基础。
一九九七年十月，王长生正式踏上治沙之路，他很快购入了十余株胡杨幼苗。
因为担心幼苗缺水死亡，他奔波百里，四处求水，手掌因为粗糙的桶把磨破了皮，双脚穿破一双又一双草鞋，脚掌磨出了血，指甲下满是淤血。
但一直生活在沙漠里的他不懂如何养护树苗，他疯狂了般给树灌水，灌在土壤里，灌在树叶上。加上基于对本地气候的万分不信任和对水分蒸发过快的担忧，他为幼苗搭棚挡风，让成堆的胡杨树苗一起挤在窄小的大棚里。
然而现实很快打了他的脸。
不出一周，王长生便发现有两三株幼苗叶片出现了密密麻麻褐黄色的斑点，有大有小。
又不出几天，严重的几株叶上斑点延伸成片，导致枯死；而另外几株的叶片也陆续染上斑。
他的家人十分愤懑，父亲愁的几天吃不下饭，但最受折磨的是他的妻子。这位被生活琐事逼到快要疯掉的女人，像是突然找到一个发泄口，大肆宣泄自己的不满。
深夜，王家睡炕上传来打骂声，紧接传来沉重的踱步声，旱烟呛鼻的气味升腾而上。
白天，邻居探出头来，有看戏的，有幸灾乐祸的，静静看着王家的笑话。
只见王长生观察树苗情况，和往常一样，不卑不亢，看不出任何消极情绪，跟个没事人似的，似乎被打被骂的人不是他。
他挠破脑袋，也没琢磨出这树苗得了啥病。就在这时，他想到了前不久回来的大学生陈洪。
朝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一直走，走到村子的尽头，有一座小型红帐篷，帐篷外插了面红旗，那便是陈洪的住所。
入秋的时间也并未捎来怡人的秋风。比起盆地地区，高海拔的沙漠的秋风则更为迅猛、刺骨、让人难以呼吸。
在前往陈洪住所的路上，风沙不断，王长生不得不裹紧头巾面巾，保护好口鼻，步履维艰地前往目的地，最终才艰难地到达陈洪的帐篷外。
王长生艰难的扯开帐篷，钻了进去。帐篷内却是世界的另一面，呼啸着的风声被隔绝在外，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呜声侥幸钻进耳朵，老旧的灯泡散发出昏黄的灯光，手指摩挲着书页的声音异常明显。
他干咳了几声，打断了这位读书人的思绪。陈洪这才发觉家中来客，连忙起身沏水招呼王长生。往上升腾的热气若隐若现，牵扯着王长生的思绪。
他将装着半杯水的两只纸杯往折叠桌上一放，抽出矮凳。王长生会意，边道谢边坐在桌前，手指不停地抓挠着大腿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陈洪看着面前皮肤黝黑满面皱纹的牧民，熟悉而又陌生，开口问道：“王叔，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长生经这一问，立马回过神，诚恳地盯着这位谦和有礼的孩子，回答道，“俺家最近入了几只树苗，结果养了几天就现大黄点。俺这也没嘛文化，脑壳抓破了也没想出办法。”
陈洪闻言，双眼一亮，立马要求王长生领他去探查树苗情况。果不其然，他很快找出了原因。
紧接着他告诉王长生，这是锈病。因为大棚内通风不良、树苗种植密度过大，以及不正确的灌溉方式，造成这般情况。
王长生文化程度并不高，闻言，他紧皱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俺这树还有救没有？”
陈洪看着这位朴实的男人，轻轻点头。为他解释原理及解决办法，王长生听着他把复杂晦涩的原理讲的通俗易懂，心中不禁无限感慨。
他又想起什么，忽然问道：“沙漠上的人都说树离不开水，那俺这树还浇错了哇？”
“问题是不能太频繁，以及得浇在根上。”陈洪指着一片树叶，轻声回答，“您看，上次浇在叶片上的水，还没吸收干净呢。”
这位牧民和书生一番询问讨论折腾下来，已至深夜。次日，王长生照着陈洪的说法做，不出几日，树苗果然恢复生机。
久别重逢，他才了解到当初不及他膝盖高的陈洪，现已大学毕业，准备工作。然而更让他惊讶的，便是陈洪这读书人，竟和他这糙汉子一样想要治沙。
王长生想，自己治沙是不想再吃夹着黄沙馅的馍，不想再过睡到半夜房子塌方的日子。那么这读书人，也和他一样吗？
这天，王长生邀请陈洪做客，他们坐在王家大棚门前。王长生的妻子端上一大盘肉干，斟杯烈酒，随后带着吵闹蹦跳着的小孩退回了屋里。
这位泼辣的母亲十分敬重这位涉世未深的拮据大学生，在她刚嫁入王家时，陈洪还是一个光着腚追成群牛羊的屁大小孩。
她看着眼前与自己丈夫侃侃而谈的青年，关于陈洪的父母她并不了解，只记得这孩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脑海不禁回想起幼年陈洪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她，用孩童特有的稚嫩地声音问出她也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
“姨，俺在书上看过有山有树的地方，那为什么俺们这里全是沙子呀？”
李红愣住了，她自小生活在沙漠里，而现在也嫁入了沙漠里。于她而言，沙漠是她的命，是她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命。她已经习惯生活在这一片黄色的大地。
她张开口又阖上，不知如何作答。良久，才略显慌乱地一句代过，“这个是命，是老天爷让俺们这长沙子的。”
忽然，她感受到衣袖的拉扯感。随后她低头看去，看见小小的陈洪坚定地看着她，腔圆字正地说道，“那俺就要走出俺们这里的沙子。”
李红莫名多了一道心结。
而现在，她的丈夫和这位青年要改变她的命，或者说——他们共同的命。
她支开正在争抢一根肉干的大娃小娃，走上前去，柔声问陈洪：“洪娃，俺家男人俺就不说了，你一个读书娃，犟在俺们这小地方弄啥？”
陈洪淡淡抿了一口酒，放回原处，看着李红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信命。”
他的目光柔和却坚定。
陈洪还是陈洪，是当初下定决心走出沙漠的陈洪，也是现在一心志在治理荒漠的陈洪。
久不作声的王长生吐出一口酒气，像是久别老友一般，拍着陈洪的肩，笑声朗朗，“洪娃，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三人借此闲暇时光，久聊不歇，而至深夜。此时繁星烁烁，犹如宇宙。
陈洪抬头望天，双眼被星光点亮，“我真的好久，都没有抬头看家乡的夜空了。”
岁月匆匆，转眼间来到一九九八年。当初不及人膝的胡杨现已一人多高，幼童双手也抱不住这树的腰。恰逢国家政策整改，林业部改为国家林业局。
上面派人来时，看见满排半熟胡杨，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想到在这种并未开化的地方，竟会有这样一番风景。
紧接着他们了解到，这杰作是村西王家和唯一一个大学生共同完成的。上级领导立即派人就地考察，研究更好的方案；同时也派人请来陈洪和王长生一家，意在表彰治沙行为以及引进人才。
陈洪本想推辞，但思索再三，想要更长远发展治沙计划，那么就得获得更多的资源和人力支持，最终还是答应。但他坚持将奖金全额交给王长生一家。
另一边，王长生获得一笔意外之财，喜不胜收。可他也拒绝了陈洪的好意，一方面是陈洪是人，也要生活；更重要的是，拿着不属于自己的钱财，良心不安。
更多的村民见状，纷纷加入治沙团队。治沙队伍不断膨胀，人员不断变多。
而胡杨树一棵接一棵，一排接一排，一片接一片，最终汇聚成海。久不见绿的沙漠，终于在这年夏日，看见了成片的绿海，放眼望去，远不见止。
不出几日，当地政府拨出公款购入一大批花枝树，号召群众，为下层执行人员下达任务，两年内完成种植。当王长生再次见到陈洪时，这位他视如己出的青年身旁跟着一位青涩的短发女孩，他拍拍陈洪的肩，招呼道，“娃，长大啦？”
女孩的脸蛋红的像被烙铁烫过似的。陈洪红了耳尖，不好意思地回答，“叔，您就别打趣我们了。”
王长生哈哈大笑。
岁月匆匆，期限已至，任务竟如约完成。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王长生搬树时不慎扭坏了腰，搁床上躺了几个半月，整日吵闹着要出去种树。若不是他的妻子李红镇得住他，估计腰伤又会加重。在此期间，李红每日在林业局做后勤志愿者，同时兼顾自家大娃小娃的学习生活，任劳任怨。
同村百姓看得见这个家庭的坚持与不易，时不时送来牛羊肉食，加以关照。各家壮年也纷纷加入种树行列，听专业人员指挥。
陈洪每日忙到深夜，也不忘来到王家探望这位亲如己父的男人，为他讲述当日的任务进度，给他科普自己在林业局学到的专业知识。而一直跟随他的女孩杨青帮忙照顾王长生的日常，不落一次地为他护理病体。
但事与愿违，长久遭受风沙的王长生被诊断染上了尘肺。他躺在炕上，久咳不止，浓痰深黄，每次呼吸就像吊在一根线上，气若游丝。这晚，待杨青用湿帕拭去他口角的津渍，他最后一次抬头，气喘吁吁地说道：“洪娃，治沙干到哪了？”
陈洪哽咽着为他讲述情况。
王长生艰难地呼吸着，说出他的最后一句遗言：“俺没机会了。”
“家乡，靠你们了。”
他手臂一软，失去支撑，双眼失焦，嘴唇微张，似有余言未了。陈洪抱住他，泪如雨下。
常年干旱的哈泊尔沙漠，久违地下了一场雨。
当陈洪在本年最后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时，他看向身旁的女孩，骄傲地看着她的双眼说道：“青，这里就是我的家乡。”说话时双目赤诚。
二零一八年，随着沙土质量的改善、“草方格”治沙方法的发明，以及治沙神器“吞沙巨兽”的应用，干涩松散的沙土上很快便出现了草植，成排、成片、成山成海。
时至今日，当人们再次站立在哈泊尔沙漠这个奇迹上时，这里已成一片林园。最东边的入口处，人们能够看见，巨大的石碑上用隶书篆刻着一列大字，“人民奇迹——哈泊尔林”。
一切贡献都被浓缩在这座碑里。
人们似乎忘记这里原本的模样，甚至忘记创造这个奇迹的人。一切付出和努力似乎都被埋在这片土地下，被埋在时代的洪流下。
二零二三年的春天，风和日丽。一个稚童踩着吱吱叫的橡胶鞋，瞪目结舌地向牵着他手的父亲震惊道：“爸爸，这里就是你的家乡哈多耳沙漠吗？”
这位文质彬彬的父亲扶着金丝眼镜，宠溺地看着他的孩子，柔声细语地回答——“是哈泊尔沙漠，孩子。改变他的是一群伟大的人。”
“是的，这里就是我的家乡。”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青丝白马谁家子
◎任 静
故乡有习俗，新生儿满月时，年轻的母亲通常要将剃落的胎发揉成一个结实的小球状，再用红丝线打成一个漂亮的璎珞，缀到婴儿枕上，当作一个可爱吉祥的装饰品。哄孩子睡觉时，年轻的母亲满脸幸福恬淡，伸出纤手玉臂将枕头轻轻摇一摇，婴儿的小枕头，便如一叶小舟摇啊晃啊，那个小发球便跟着欢快地跳弹，仿佛划舟的桨叶。在早年的乡民眼里，发球揉的形状，类似于某种神秘图腾和预言，如果揉成长棒状，则预示身下必生男孩，揉成花瓣状，则生女孩……
我不知自己当年满月时的胎发揉成了什么形状，从我身下接二连三出生的妹妹来推断，定是花瓣状无疑。
儿子出生时，头发乌黑浓密，长长地遮盖住了小耳垂，我欣喜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又柔又密的头发，仿佛羽毛在心上轻轻拂过，柔柔软软的温暖，让人瞬间勃发母性情怀。不禁想起一句古诗“青丝白马谁家子”。做满月时，母亲用剃刀仔细将婴孩儿的胎发剃下来，揉成一个瓷实的小圆球，打上漂亮的红丝璎珞，连缀在婴儿枕头顶上。哄孩子睡觉时，将枕头晃一晃，小发球跟着一弹一弹地跳跃，儿子的童年，因此便荡漾了几分欢快的童趣。按母亲的说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于是，婴儿枕弃用后，那个小发球就被我摘下来在抽屉里珍藏了好多年。
后来读到拿破仑的一个故事，使我惊讶万分，没想到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竟然也有极其细腻、儿女情长的一面。据说他在最后的流放地圣赫勒拿岛死去的时候，人们发现他保存的小盒子里有两朵枯萎的紫罗兰花和一绺浅栗色的头发，前者代表他对妻子的爱，后者则是他爱子的胎发。现在想来，那缕胎发不仅从满月始，便牵引着一个孩童懵懂走向人间，历经种种际遇浮沉，而且一生牵系着父母无法释怀的爱。
年轻时作文，无来由喜欢一个词，秀发如云。眼波横，眉淡描，山峰相聚流云畔，幽笛横吹奏丝弦，一曲琴瑟和旋曲，秀发如云清风柔。后来偶尔翻古书，发现古人评判美人的标准，居然有秀发这一项，“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玉筝弹未彻，凤髻鸾钗脱。”在《诗经·和诗》中描写宣姜的美：伊人亭亭玉立，花容月貌羽衣。一头如云青丝，头上象牙搔头……俨然眉目如画，仪态万方。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从古至今，温婉的女子，对于满头青丝，总有太多爱惜与割舍不下的牵挂。单看那些描写梳头的动词：绾、结、挽，凝结着女子几多温婉风情，还有花样繁多的发髻，诸如：盘螺髻，秋蝉髻，倭堕髻，凌云髻，飞凤髻，反绾髻，交心髻，近香髻，半翻髻，愁来髻……我们不难想象，那么多美丽的发髻下面，又是怎样一副令人怦然心动的倾世容颜，难怪古人喜欢沉湎于“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的情调里，回环往复，流连不前。
在《木兰辞》中，最令我心仪的不是众人耳熟能详的那一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而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这是一个留存于典籍中的特写镜头，尽显少女的本色，粉面含春，秀发拂面，顾盼生姿，其审美意境一如宋人梅尧臣笔下“暗香盈袖拂云鬓，对镜两顾一娴人”，美人伸出纤纤素手，轻拂发鬓，似乎能嗅到淡淡香气充盈于衣袖间，虽说对镜两顾，镜中人如眼前人，一般温婉贤淑，令人心仪万分。
最触动人心的往往是真情流露。苏轼没有在大量的诗词中工笔描写结发妻子王弗的容貌是如何惊艳，然而，不必现全貌，仅仅用梳妆这个意象，便鲜活地呈现了女人最唯美的一帧剪影。“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浅吟低唱，一幅美好的画面跃然眼前，一个晚起的女人，姿态慵懒，面容娇羞，在一扇木格窗前，对着一面铜镜，抬起玉臂松松挽起发髻，细细地梳妆，身后伫立着一位俊朗的男子，是她的夫婿，默默地凝视着镜中满头青丝的丽人，眼角眉梢恍惚残留着昨夜情意缱绻的痕迹，眼神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甜蜜爱意……而今翻开诗册，在一则平平仄仄的小令中，读到这样美好的画面，的确是一件动人心弦的事情。
“比起你年轻时的美貌，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爱情是中外名著中一个经久不息的话题。杜拉斯的《情人》写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年轻时，热烈去爱，年老时，至死不渝。默默阖上书页，无限沧桑尽在其中了。我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执手白发的美好画面，一对华发满鬓的老人紧紧相偎在一起，整个下午，他一直在抚弄她的头发。她灰白的发丝，使他有些怆然，也有点心疼，不经意间，怎么就这样变老了？她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十指相握，轻微的呼吸和心跳，沿着发丝缓缓传到他手里，又沿着血管，汇入他心底。那一刻，电影镜头完美地诠释了古诗中的美好意境：“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我凝视着镜头中的两位老人，热泪澎湃地领略了执子之手、白发相伴的一份感动。
在故乡的婚俗中，娶回来新娘要进行一道严肃而虔诚的“上头”仪式，据说是拥有木命的一位长辈亲戚，将新娘的秀发与新郎的头发连结在一起，象征性地梳拢，嘴里喃喃有词：“一梳金，二梳银，三梳梳个聚宝盆，四梳儿孙满炕跑……”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故乡的这个结发仪式，就好比西方教堂里神父肃然宣读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衰老、顺利或失意……”
“我不曾剪下我的卷发送给谁，除了给你的这一束…… ”
这是勃朗宁夫人深情的诗句。一缕卷发代表着少女最隐秘的心事，代表着她要把自己托付给心爱的男人。这缕卷发，是含蓄而又深情的告白。青丝即“情思”的谐音，在这一点上，东西方文化是完全相通的。
古时，用情至深的女子在良人离别时，会小心地剪下一绺青丝，珍重地请他贴身带着，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隐含了女子结发同心的美好心愿。那负载着赠发情意的男子，后来有没有始终珍藏那一缕青丝，我们无法得知，然而，古今流传的多少离恨故事，早已写尽了伤怀之美。
遗憾我属于粗枝大叶的现代女子，缺失了剪下一缕青丝暗含情意的相赠送别，却庆幸这一生也遇到了一位用情至深的男子。年轻时，我有一头茂密柔软的长发，本来就是自来卷，又烫了当时时尚的拉斯头，愈加显得蓬蓬松松。爱人每每喜欢用手指轻轻绕着我的如云乌发，俯在我耳畔吟诵一些宋人小令，“乍睡起、茸窗倦绣。甚脉脉、阑干凭晓，一握乱丝如柳……”那时正是新婚燕尔，沉湎于小确幸里，缱绻意难终。
怀孕后，我嫌长发难打理，便趁他上班后到附近的发廊把头发剪掉了。剪去一头烦恼丝，顿觉利落很多，我仿佛新生般一身清爽地回到家里，憧憬着小宝宝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谁知他下班后，第一眼看到我的新发型，脸色马上黑了。生气地问我头发怎么回事。我没理会他，都什么年代了，女人剪个头发还要请示男人吗？他顾不得再多问，拔腿便向旁边最近的那家发廊快步走去。剪去一头烦恼丝，却无法消除生活中的烦恼，我精干的短发，破坏了他的审美情结，我俩为此别扭了好几天。
在他猝然离去后，我打开他的皮箱收拾遗物时，发现里面摆放了一摞鲜红的荣誉证书，在各种证书中间有一个狭长的木盒，打开盒子的瞬间，我的内心不禁震颤不已——木盒里是一根黑油油的麻花辫，编得又粗又长，竟然是我曾经剪掉的那根发辫，辫梢上扎着的头绳我再熟悉不过。他当年是怎么从发廊把我的发辫要回来的，我浑然不知。收回思绪，我低头轻抚木盒里乌黑的发辫，犹如触摸到过往一段共同拥有过的甜蜜时光。粗长的麻花辫游龙一般穿越重重岁月而来，热泪终是止不住地滂沱落下，指间清风斩青丝，相会无期唯有梦……
“青山绿水之间，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恋爱时，爱人曾在日记中摘抄了一段沈从文优美的情话送给我，并说沈从文给张兆和写过上千封情书，唯有这一封最动人，写尽了结发莫负永久，执手便是白头的誓言。我读懂得了他话中的深意，阖上日记后，我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向了他，从此结发为夫妻，相守共白头。
有一次去画廊看画，竟然被墙上一幅没有题款的画深深打动了。画中是一对年轻男女，男子乌发浓密，身着一袭白衣，正耐心地举着一把葫芦瓢，温柔地为娇妻濯洗秀发。女子满头青丝，如一匹长长的青缎，悠悠铺展开来，仿佛一幅流动的写意画。瓢里的水流涓涓地倾流而下，滴滴嗒嗒的水声，营造出一份宁静迷离的意境。女人满面含羞，顺从地把头倚靠过来，眉里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甜蜜笑意。
那幅画，温馨而美好，多么令人向往啊！我觉得此画恰好可题为：“青丝白马谁家子”。
作者简介：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入选榆林百优人才。出生于路遥故里清涧县，现居古城西安。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浮生》《淬火》，中篇小说《靳凤的本命年》《云水谣》《查无此人》《二舅》，公开发表散文、中短篇小说、诗歌等计30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文艺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延河》《延安文学》《佛山文艺》《陕西日报》《文化艺术报》等报刊。
天使的翅膀
◎刘 鹏
今天是九月九日重阳节，我的奶奶也刚好去世九个月，突然之间深刻感受到那种“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伤……
——题记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自从奶奶去世后，这首《天使的翅膀》就成了我的手机铃声。虽然我知道她永远也回不来了，但是还是希望她能够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我和奶奶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她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那双永远也停不下来的手，就像天使的翅膀一样呵护着我。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父母每天要外出打工，爷爷要下地干活，奶奶就经常抱着我在村子里到处串门，我们这儿俗称“游门子”，而且一“游”就是一下午，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和小伙伴们玩好久……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奶奶用她那双手，抱着我去看医生的经历。当时我才两三岁，根本不记事，后来还是听二婶说的。
她告诉我，那是一个大雨磅礴的晚上，我发烧达到三十九度多，当时母亲就在我的身边，但是她对这一切却无动于衷。只是将我用小被子裹好，放在她的身边，认真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可以保佑我退掉高烧。
刚刚从外面忙完回来的奶奶，看见躺在母亲身边满脸通红的我，来不及半点犹豫，迅速从母亲手中将我夺了过去，抱起我飞奔进了雨中……不过幸运的是，幸亏奶奶送的及时，我的病情才没有进一步恶化，在诊所里面呆了几天后，我就被送回家了……
在我的眼中，母亲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听说她们为了这件事还吵了一架呢！要是使用我母亲的方法，估计我早就夭折了，我在这里衷心地对天堂的奶奶说：“谢谢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上小学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玩扔沙包游戏，但是家里没有沙包，我就恳求母亲给我缝一只，但是她的态度很强硬，大声吼道：“缝什么缝？一边玩去！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无奈之下，我只好找奶奶，她很和蔼，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在她和爷爷睡的土炕上，转过身将自己的针线菠萝拿了过来，放在炕沿上，轻轻地从里面取出一大捆各种颜色的布块。
这个针线簸箩可是奶奶的宝贝，在我记事开始，就记得她有一个针线簸箩，里面放了好多布块，也不知道她把这些布块珍藏了多少年。后来我才了解到她整理这些布块，是为了给家里人缝补衣服的，不过后来，我们不再穿那些带有补丁的衣服了，但是她那个习惯还是没改过来，所以就一下子攒了好多好多……
奶奶很细心，也很用心，为了给我缝沙包，她专门找了六块颜色不一样的布块，然后用很密的针距将它们缝到一块。我记得她当时在里面装的是河里捞的细沙子，竟然一次都没有漏过。这个由她亲自缝制的沙包，陪了我好久好久……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我从小就喜欢吃烤红薯、烤土豆、烤玉米，甚至烤核桃。但是小时候的我只知道吃，并不会烤，要是让我烤的话，估计就只能吃最里面的芯儿了吧？
每当庄稼成熟的时候，我就会收集好多好多“美食”，然后跑到奶奶的小房间，让她帮我烤熟。
奶奶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个坐北朝南的小房子里。这个小房子主要分为两个部分，外面三分之二是厨房，里面摆设着木质的案板、水瓮、橱柜以及占据很大面积的灶台。
说起那个橱柜，摆放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以前奶奶都会让爷爷在土墙上钉上几根大拇指粗的木棍，上面放上事先锯好的木板，然后在上面放东西。也不知道那些木板放了多少年了，早就被油烟熏得黑漆漆的了，后来实在没办法放东西了，奶奶和爷爷才狠下血本买了一台橱柜。
穿过厨房，就是她的卧室。她的卧室也不大，里面摆设很简单，我记得里面除了土炕，就放了两个木质大箱子吧，就这两个箱子，就可以占去卧室的五分之一，基本上没有坐下来吃饭的地儿，所以奶奶每次吃饭都在外面吃。
这些“烤货”里面，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烤红薯了，每年到了红薯收获的季节，还没等父母下地挖呢，就被我用手刨了几个带回家了。
奶奶告诉我，烤红薯不能用明火，最好的办法就是做饭的时候，将事先准备好的红薯放在火的两边，然后用草木灰埋在里面，就可以利用做饭烧的火将美滋滋的红薯烤熟了。
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我每次烤的红薯上面都带着火星，甚至会烤成黑色的炭。当然我也会因为自己亲自毁了美食而伤心，这时候奶奶就会用她那双宽大的双手，将我抱进他的卧室，从她的针线簸箩里面取出美食，用来哄我开心。
在当时的我看来，她的针线簸箩简直就是一个“百宝箱”，可以从里面取出好多我想要的东西。长大后我才惊讶的发现，我所认为的“百宝箱”不过是一个竹子编制的用来存放杂物的收纳盒而已。
上高中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奶奶的小房子也因为年久失修、经常漏雨被父亲给拆掉，然后盖了一间新房子和母亲住了进去。从那以后，我就和奶奶住在一起，由于当时的我火力旺盛，经常会将身上盖的被子踹到地上，害的奶奶经常大半夜的起来帮我盖被子。
奶奶的胃不好，经常会因为胃疼坐在床上掉眼泪，那种疼痛程度我们可想而知，所以她会经常在床边放一瓶白酒和一包盐。每次胃疼的时候，她都会拿起白酒抿上几小口。即使这样，一瓶酒不到一年时间就被她给抿完了。
那包盐也是奶奶用来驱寒的，要是没有白酒的话，她就用竹子编的热水壶倒上一大碗水，在里面撒些盐，然后一股脑地喝下去。她告诉我，每次放盐的时候，尽量多放一点，这样效果会更好一些。
当我肚子疼的时候，她除了给我用这两种方法外，还会用手给我揉肚子，这样下来不到一会儿我的肚子就不疼了。后来我每次肚子疼的时候，都会想起奶奶给我揉肚子的场景，但是她并不在我的身边。现在想想，当时躺在奶奶的怀里，被她揉着我的肚子，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享受……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奶奶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再加上同村的好多老人相继去世，我更加珍惜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了。
我们虽然不经常见面，但是只要一碰面，那种婆孙之别立刻就消失了，她就好像就是我的一个知心朋友，一个互相帮助、携手共进的朋友。每当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和奶奶就会一起烧一大锅水，然后在阳光的照耀下洗漱。她会帮我洗头搓背，我也会给她这么做。
后来她由于年纪大了，生活自理都成了问题，更别说给我洗头搓背了，但是我仍然坚持这么做，一有时间就给奶奶洗头。虽然我的姨夫开了一家理发店，我也经常去那儿光顾，但是到目前为止，我的奶奶是我唯一一个帮忙洗过头的人，我甚至都没有给我的父母洗过一次头！
在她去世前的几个月里，那双布满皱纹的庄稼手变得很僵硬，别说帮助其他人了。自己拿筷子都拿不住，每次吃饭都得家人给她喂。当时的我在上大四第二学期，那段时间里学校不是很忙，再加上奶奶的身体状况令人堪忧，所以我会经常从学校赶回老家，就想多陪陪奶奶。
由于她的双手不能动弹，家人害怕放在外面受凉，只能将这双手一直裹在被子里。这样下来，她那双手变得很脏，我每次给她洗手都能洗出一盆子脏水。
最后一次给她洗手的时间，应该是今年春末夏初吧！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吃过晚饭就来到奶奶的床前，望着紧闭双眼，呼吸微弱的奶奶，我瞬间变成了一个泪人。
“奶奶！我回来了！”哽咽了几分钟后，我将奶奶唤醒，当时的奶奶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那儿闭目养神。
“嗯……回来就好……快坐……我这儿有很多好吃的……就在床边……你想吃的话……可以拿一个吃……”当时的奶奶很虚弱，说句话都要费好大的劲，就这一句话，她就说了好久。即使这样，她还是关心着我这个被她带大的小孙子。
“奶奶，我不饿，我刚出吃饭！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你最喜欢吃的小面包！”我将手上的面包放在奶奶的床边，坐了下来，问道，“奶奶，最近过得怎么样？”
只见奶奶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挺……挺好的……”就在那一瞬间，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微笑……
和她聊了一会儿，我就出去找来了洗脸盆，倒上热水，端了进来，放在她身旁的高凳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拉了出来，她的手变得很黏，好像上面沾附着什么东西。
我每次给她洗手洗到指间的时候，她都会喊疼，而且可以直接疼的让她喊出来。在这种状况下，我只能将毛巾用水弄湿，然后十分小心地一点一点给她擦拭那双手……
再到后来，我连给她洗手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在今年的阳春三月，她安详地离开了我，就像一个天使一样，伸出爱的翅膀，飞向天的尽头……
作者简介：刘鹏，笔名Lucky Snail（幸运蜗牛），陕西商州人，商州作家协会会员。
红灯如佛
◎梁 沃
我的电动车没电，上班便搭了朋友的顺风车。“真倒霉，又是红灯”，朋友怪自己迟了半秒。红灯，在常人眼里，总是障碍物。然而，我发现，如果将红灯划入旅途预算，将所有的停，等，观，望，都当作旅途风景，一路笑纳。上班五分，出行四分，红灯占一分。人生将是另一场打算，另一场收获。
夏天是娃娃的脸。刚才还彩霞满天，倾刻乌云密布，准备下雨了。恰好前面红灯，朋友停车快速取出雨衣。身旁一个男生，赶在最后一秒闯黄灯，顺利过关。这时大雨如注。
没料，到了下一个红灯，我们发现刚才这位“闯关者”并不喜悦。此刻的他，活脱脱一只落汤鸡，一边抖浑身雨水一边粗口骂娘。我想起《无间道》那句台词：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红灯，让我们规避风险，躲过一场自然的或人为的灾害。红灯，慢行。休整，反思。这短短的一分钟，有无数种可能。我可能接到一个电话，或改变路线或取消应酬；我发现路边什么时候多了个美食店；前面三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怡然自得；小车里的估计是两口子，此刻正利用这难的空隙私喁……红灯，何偿不是人生一个小小的驿站。收拾风雨，又驶向另一段人生。低头赶路的我们，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虽然无法回到慢生活，但偶尔的小憩会让生活得以继续。感谢红灯的温暖提醒。
这短短一分钟，我还想起明清那些事儿。明太祖朱元璋曾问众大臣：“普天之下什么人最快活？”有说金榜题名快活，有说富甲天下快活。一位叫万钢的大臣说：“畏法度者快活。”只是高官和珅，被抓进死牢后才晓得此理，“百年原是梦，廿载枉劳神。室暗难挨晓，墙高不见春”，因为他无视法度，贪得无厌，“狱中”的他只能“对月诗”。
在规则面前，有人视为壁垒，憎之恨之。有人给予漠视，凌驾之践蹋之。为官“有所畏惧”，才不会伸脚试水；面对红灯，人人都要有敬畏之心。有一次市区停电。过十字路的时候我窃喜，呵呵红灯没了，女儿说黄灯没了绿灯没了。事实确实如此。红灯没了，车祸来了，“路怒症”犯了，城市烦了……
金刚怒目，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人有贪嗔痴，“三毒心”是众生造作恶业的根源。怒目不是为了“吓唬”，而是为了度化。红灯来了，绿灯来了。在高压线前戛然而止，延续的将是无限的顺畅。至此，你才会拥有真正的自由与快乐。
佛说，人世间最可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红灯如佛，安抚众生。
作者简介：梁沃，广西作协会员，钦州作协副主席。从事记者、编辑，非遗研究。散文发表《文艺报》《延河》《中国地理·广西卷》《北欧时报》海外文学，《广西文学》。作品入选“广西潜质作家百名展”。第四届鲁迅西南文学院学员。著有《今天的觉明天醒》《指间花》等书集。
阅读大地 叩问生命
◎任爱玲
一
机缘巧合，我有了在家休养的一些时日，这是我工作三十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脚伤，这本是一种无奈，却因为有了黎光，让我休养的日子变得精彩。
是的，是他的文字，他的图片，以及他的直播。
是他的激情，他的执着，以及他的坚守。
是他的温暖，他的善良，以及他对宗教，对信仰，对生命的敬畏；对历史，对文明，对宇宙的叩问。
二
他的双脚始终行走在青藏高原，目光所及皆是感动。
他用镜头记录，锲而不舍。透过他的图片，我似乎看到了他扛着几十斤重的照相器材踟蹰高原的背影——是的，我只能望见他的背影，因为他的姿态永远是向前的。
他像一只雄鹰，无数次穿行在高原的蓝天白云之间，崇山峻岭之间。他把自己用独特视角拍摄的山川大地，无私地奉献给他深情爱着的读者、听众。
他穿行在甘南——让我们看到了母亲河的少女时代，纯洁、羞怯、安详。
他穿行在青海隆务峡——这个季节，吾同上寺和吾同下寺正在举行隆重的瞻佛节。山坡上，巨大的唐卡正徐徐打开……
他在横断山被打结的褶皱上空盘旋——岷山、岷江、大雪山、大渡河、沙鲁里山、金沙江……我听到了他按动快门的节奏，听到了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在川西若尔盖草原上，黄河九曲十八弯以她多情的姿态，呈现给了世间最温暖的曲线。
——他继续穿行。三江源、可可西里、羌塘无人区……
昆仑山、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脉、雅鲁藏布大峡谷……
雄鹰在高空俯瞰，他不愿意错过每一座山，每一片湖，每一道梁……
不愿意错过大地上的每一座寺庙，每一座白塔，甚至每一个玛尼堆，每一处飞动的经幡……
他每按动一次快门，我似乎都能看到他目光里的兴奋，以及在镜头取舍之间所散发出的智慧的光芒。
三
黎光，我想，他更像是一头青藏高原上的野牦牛，无数次地穿越在高原的有人区或无人区。
雪山、冰川、河流、峡谷，不能挡住他的路。
神山、圣湖、土林，还有被废弃的古格王朝遗址上那些让人心旌摇荡壁画，那些斑驳的故事，他都如数家珍。
他一路行来，为青藏高原的几乎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他热情洋溢的问候，激情澎湃的诗行。字里行间渗透着他对高原的深挚眷恋。隆务峡、热贡艺术、瞻佛节、六月会，打开每一页都是神秘的，奇幻的，多姿多彩的。
《去远方过另一个年》《山神复活》《山知道》，他在呈现，他在表述，他在讲解。他孜孜不倦，他乐此不疲。
热贡、毛兰木、唐卡、堆绣、酥油花、强巴佛、夏琼鸟、苯教，这些我们从不曾听说的名词，被他一一破解。他说，那是远古留给我们的暗号，是青藏高原留给世界的密码。
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旅行记》，陈渠珍的《艽野尘梦》，马丽华的《藏北游历》《灵魂像风》，还有洛桑珍珠和他的《雪域求法记》……在黎光的叙述里，这些人，这些书，这些往事，信手拈来。
地理、历史、人文、宗教、社会、人类、未来，他纵横捭阖，恣肆汪洋。他的身体和灵魂始终穿梭在人与自然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人与人之间，人与佛之间，人与神之间，天与地之间，有与无之间，生存与死亡之间。
四
一头藏野驴死了，他为它的不幸感到愤懑，他希望人类可以放过这个世界，他念六字真言为它超度。当天空中裂开一个口子，他才稍稍释然。
一位藏北的老阿妈一次次为他添上热乎乎的酥油茶，他不止一次地说起，感动不已。
在年都乎寺庙一间破败的小房子里，他见到了两百多张六百多年前的唐卡，那种兴奋，不啻于饿者见到面包，贫者见到黄金。
拉萨的街头，一位藏民跟他说想去北京，这听来简单的问题，却引发了他的深度思考与一遍遍的探问。
在阿里，他为了安慰一位曾经和孔繁森一样援藏的老干部，硬是拿相机把阿里的大街小巷拍了个够。
在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上，他历经艰苦，直至一个脚趾甲盖儿掉下来，他掩一把高原上的沙土，穿上鞋袜，继续前行。
为了拍坛城，他每天早上三点起床，坐在大殿门口守候，他说，那个时候，他愿意像一条狗。
一场飓风过后，嘎尔错湖边，七百只身披冰甲的羊子，集体向同样身披冰甲的牧羊人行注目礼……说到这里，他眼眶湿润。
是什么信念，让他如此坚韧！
是什么力量，让他如此虔诚！
五
黎光用他的双脚丈量，用他的灵魂感知，用他的思考发问。
正月里，面对家乡村庄闲置着的偌大舞台，他发问：
我们的老百姓竟然不爱看戏了？我们的传统文化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没有吸引力？我们的年怎么在转眼之间就变得如此简陋？
难道城市化就是要以田园稼穑和传统文化的荒芜为代价吗？就是要以世风浮华和人情冷漠为基调吗？改革开放三十年，一路狂奔的快感让我们忽略太多，丢失太多，我们能否在得失之间重新衡量？又是否思考过有没有可供补救的两全之策？（《行摄隆务峡》）
面对同样时节里隆务河两岸的狂欢，他发问：
我们为什么没有这样的节日？
我们的脚步为什么这么匆忙？
我们的二月二、三月三、七月七哪里去了？ （《行摄隆务峡》）
问题犀利，直抵时弊。
这样的发问，甚或拷问，在黎光的笔下随处可见。那么此刻，黎光，他还仅仅只是一个大地阅读者，或者山川美景的记录者吗？
不错，我也是一个阅读爱好者。我爱读书，也爱读那一片神秘的高原。近几年里，我曾利用节假日三次叩问过这片高原。布达拉宫、大昭寺、罗布林卡、纳木错、米拉山口、拉根山、雅鲁藏布江、林芝，塔尔寺、日月山、青海湖、祁连山、岗什卡雪山……我把我对高原的认识写成文，写成诗，写成岩石一般对生命的一层层记忆。然而，在黎光面前，我那只能算是浮光掠影而已。
昏暗的措钦大殿内
喇嘛们正在上早课
他们目光微闭，双唇轻启
经文如水一般在时光中缓缓流淌
高悬的经轮，低垂的经幡
我知道，这里是我无法用双脚抵达的世界
它在高处，在远方
这是我在阅读黎光书里的一幅图片，有感而写在空白处的一首小诗。
六
行走在黎光思想的边缘，我一边思考，一边留下一些印迹。
在一幅巨大的唐卡下面，我感慨：与天地同光，这样恢弘的唐卡是如何绘制的啊！
隆务寺前的热贡广场上，几个藏民正虔诚叩拜。我想：他们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心中的信仰！
凝视壁画《二圣六庄严》，高僧安详端坐，神情慈悲，目光凝然，双腿盘坐于莲花台上，双手微微打开，似在与众僧点化着什么。周围祥云冉冉，菩提树环绕其中。我想，这大概就是佛国圣地吧！他们是在用佛法普度众生走出苦厄吗？整体画幅，色彩艳丽，人物栩栩如生，让人如临其境，似在座下聆听佛家智慧。
“喜洋洋会成为植根于人们心中的信仰吗？当然不会。当它在天空中自由飞舞的时候，又有几人抬头观瞻呢？黎光立足现实，客观记录，有现象，有思考，直抵人的灵魂！这就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情怀。”
这段文字是我看到黎光《当喜洋洋遇见毛兰木》一文中的发问，“作为一个摄影人，是忠实表达现实中的纷杂，还是执着搜寻心底里的古典？吾屯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们又希望它是什么样子？哪一种才是真实？”由此而产生的感慨。
读罢黎光《神性的光辉》一文，我不由得提笔：裴老师最可贵的精神，在于他并非一般的拍拍图片，发发朋友圈，以引起一群人的围观为乐。他的所有叙述，既是为了向更多的人介绍藏文化，更是为了深层次地思考，这种文化产生的根源、条件、未来走向，以及与汉文明的交融、碰撞与发展，留给人更多的是思考。
黎光是一个怀抱山川，更怀抱信仰的人！
黎光是一个热爱生活，又为生活执灯的人！
七
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富足？
在一个巨大的坛城瞬间坍塌的时候，过去、现在、未来，我对生命的认知几乎全被颠覆了，我也几乎迷失在了这座废墟里。
在拉萨的八廓街头，在通往的大昭寺的路上，在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上，在玛旁雍错的转湖路上……藏民们有的磕头，有的摇动手里的转经筒，有的洒风马，有的挂经幡。他们没有华丽的衣着，没有丰赡的吃食，但他们宁可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心中的信仰。那个时刻，他们在想什么？也许他们觉得，只有放下才能得到大自在。
黎光说，当他把一些钱交给老阿妈，作为一碗碗糌粑和酥油茶费用的时候，老阿妈说什么都不肯要，不但如此，嘴里还念念有词，可怜的，可怜的……
今天，我们的世界早已繁华，我们不缺吃穿，甚至香车宝马，我们可否感到了满足？
那么，在地球的第三级，在雪山连绵的高原深处，在平均海拔四千多米的艰苦地带，在即使不是无人区，也只能长些青稞的地方，他们的幸福从哪里来？
忽然想起，佛曰：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黎光解释说，不怀执念，适时放手，如坛城。
看，隆务峡的六月会就要开始了，四合吉村的拉哇当增本盛装已就，准备出场了，黎光已经找好了最佳的拍摄机位……
作者简介：任爱玲，笔名西月。祖籍山西文水，现居太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理事并太原分会会长，晋祠稻田书院驻院作家。多篇（首）作品刊载于《诗刊》《时代作家》《黄河》《都市》《文学高地》《山西日报》《太原日报》等报刊。有诗文入选《海内外华语诗人自选诗》《文韵书香》及《世界诗歌年鉴2021卷（英汉对照）等多种选本。曾多次参加全国诗文大赛并获奖。出版的散文集有《月满西楼》《静水潺湲的日子》《许你一世清浅》及《尘世之光》等多部。
八仙的夏天
◎王 韬
过了小暑，陕南的夏天就来了。每当这个时候，就心心念念去八仙避暑。
记忆中，小时候到八仙去，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畏难情绪的。因为要翻茅垭子和冯家梁两座大山，路途遥远。也没有现在这种客运班车，乘的是一种东风敞篷货车，无座位。乘客全部站在车斗里，从两边货厢护栏拉上两根粗绳或铁链作为扶手保持身体平衡。一开动，整车的人就在崎岖的山路上左摇右晃一整天，到达八仙的狮坪时已浑身灰头土脸，仅一双眼睛是亮的，非常艰辛。后来修通了桃古路，甩开了茅垭子，就少一座山。柏油路一直通到白果坪，交通工具也是四面封闭的客运中巴车。二零一七年，冯家梁上的公路隧道在七一前夕正式开通，从县城到八仙里程缩减到七十多公里，进入县城一小时旅游经济圈了，二零一八年又对这条公路实施二级路建设工程，出行交通的改善，惠及民生，圆了几代八仙人的梦想，这去八仙的畏难情绪也随之消逝。
八仙因韩湘子等八位仙人在此修道的传说而得名，境内河流密布、奇峰俊秀、峡谷幽深，颇有世外桃源、人间仙界的意境。在人们心中，八仙是个大的地域概念，其实是包含目前的八仙镇和正阳镇两个行政区域。八仙处在大巴山脉腹地，平均海拔千米以上，境内有海拔两千九百一八米的陕南第一高峰、大巴山第二高峰化龙山，目前有国家4A级景区天书峡、韩仙洞悟真观、八仙古镇、廖乾五故居、龙洞河瀑布群、正阳高山草甸等人文和自然景观，自然和旅游资源非常丰富，植被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空气中富含氧离子，称为天然氧吧一点都不为过。因为海拔高、植被好，八仙的夏天自然是凉爽宜人，是避暑的理想之地。
少年时期的暑假基本都要去八仙过，源自那里凉爽环境和很多趣味事物的诱惑。一放假，妈妈就给我收拾好作业和换洗衣服，跟着在城里上学的伯伯或姑姑家哥哥姐姐上八仙。
夏天的八仙，天气是很奇怪的，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就乌云密布，瞬间倾盆大雨下几分钟，然后又云开雾散，烈日当空。隔三差五都要反复几次，八仙人管这种短时暴雨天气现象叫“跑暴”。现在看来，应该是高山气流引起的局部气象现象。山高林密，土地资源比较稀缺，以前八仙的民居都是散落在山中，大片集中居住是很少的，大都在距自家土地比较近的地方居住，从这家到那家都要走上一段羊肠山路。住在山腰间可以俯瞰河谷川道，看云起云落，享受乡间闲适的慢生活。每每清晨和傍晚，太阳东升西落时，更有一个有趣的自然现象。山洼洼那边一团云雾，随着徐徐清风缓缓飘来，眼见着就来到身边了，一下填充了整个院子。云雾很浓，能见度只有几米，此时就能感受到身处仙境的感觉，整个人就站在云雾里，像西游记里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和天界神仙一样腾云驾雾，飘飘欲仙，好不自在。不一会儿，云团飘过，院子又恢复明朗的环境，如刚刚经历一场美妙的梦境。
跟着大人一起去地里挖洋芋，是假期必修课。由于平均气温低、生长期长、海拔高、光照充足，八仙的黄洋芋淀粉含量高，味道出奇好。八仙少水田多坡地，适宜种植洋芋和苞谷，因而洋芋和苞谷就成为八仙人的主食。每当农历六月，在多雨的夏季来临前，正是挖洋芋的时候。家家户户老少齐上阵，连续多日上坡劳作，赶着时间把洋芋挖出来、背回家。接下来就是大小个头分类分拣，大的留作粮食，背上阁楼储存，中等大小的留些作种，小个的喂猪、晒洋芋干或打洋芋粉。总之，是各有各的用处，在土地紧张，粮食缺乏的年代，是不允许有一点浪费的。每次准备饭时，先刮上一大盆洋芋，再摘些蔬菜，柴火灶蒸一锅洋芋，配洋芋粑粑炒腊肉、酸辣洋芋丝、豆腐乳等菜，吃蒸洋芋也行，压成洋芋面面也可。要么煮一锅四季豆汤洋芋，配点新鲜花椒塌大蒜和烧青辣子，就是一家人一餐。还有洋芋搭合渣、洋芋苞谷糊荳等等吃法。一个能干手巧的主妇，总能以洋芋为主搭配各种粗粮或辅食，把一家人的肚皮填饱。
既然主食是洋芋，八仙人以洋芋为食材做的饭，也是有自己独到之处，像四季豆汤洋芋、洋芋粑粑炒腊肉、洋芋粉鸡蛋皮子等菜式，成为地方特色饮食文化而受到青睐，八仙的饮食文化也成为平利县特色饮食的代表。随着社会经济飞速发展，八仙人以洋芋为主食的年代，已在人们日益富足的生活中远去，但在八仙人的血脉里，却留下那种对原始味道的眷恋，如今吃着大米饭长大的八仙人，仍然对洋芋为食材做的饭情有独钟。
顺着岚河而上，化龙山脚下，岚镇公路如银蛇盘绕于群山怀抱的宽阔平地蜿蜒而上，与远处浓淡相宜的山岭、环绕于山腰的云雾和狮子岩构成一幅美妙的巴山写意图。即使在夏雨纷飞的时节，都会吸引众多的摄影爱好者驻足。这里曾是巴山古盐道的重要驿站，最多时居住上千户人家，可谓繁华一时，这就是千家坪。往日热闹的情景已随静静的溪水和轻轻的山风缓缓而去，如今这里松柏成林，百花齐放。千家坪林场的苗圃基地建设于此，号称植物“活化石”的“中华鸽子树”，学名珙桐，在这里首次实现人工培植，成功拯救一个世界珍稀物种。由此说明，八仙具有远古以来最适宜动植物生存的自然环境。
地质运动让八仙的崇山峻岭间产生许多美丽的峡谷，或遮天蔽日，或潜水深流，无一不蕴藏着隔世的幽静和解暑的清凉。“向往你的神秘/忍不住要走近你/层叠参差的书卷/伴游在仙境诗画里/九天云雾/把枫岭压得好低/青松仍然坚毅挺立/向世人倾诉哲理/山中潺潺清溪/是巨鳌的不忍离弃/远闻谷间雀鸣/似湘子轻奏的悠笛/透过落叶枫林望去/像是八仙在露台对弈。”这是一首描写天书峡的诗句。传说八仙曾在此修道，汇天上奇书万卷，阅人间世俗万象，修成正果后云游四海，将万卷天书化为奇石堆放山谷中。峡谷长十二公里，峡谷中有化龙山南部原始森林、峡谷瀑布、石林、天坑、溶洞、野生动物、濒危植物等丰富自然资源。层林叠嶂、山溪潺潺，沿着谷底溪水逆流而上，小溪水时而缓缓而动，似平沙落雁，时而狂舞震撼，如万马奔腾。谷中幽静清凉，清风徐来，花香扑鼻令人陶醉，鸟鸣如天籁之音回旋于耳畔。置身于天然氧吧，神清气爽，暑热和疲劳顿时消失殆尽，一身轻松。
到八仙，去正阳草原绝对是不虚之行。正阳草原位于陕西镇坪、平利与重庆城口接壤的巴山之巅，南北宽约五公里，长约五十公里。是一种高海拔地区的草甸，北部山麓地势较缓，南部山麓陡峭，陕、渝分界线以草原南缘为界，有数通水泥界桩标志。它的形成经历了海洋与陆地的涨落，山脉的隆起与崩裂，目睹了远古生物的繁衍与灭亡。同时又为我们孕育和保护了无数新的动植物种类，使得今天仍保留有令世界震惊的多种濒危动植物。走上正阳草原，一望无际的山丘披着绿毯，起起伏伏如澎湃的大海波涛，与风起云涌的天空，把草原妆扮的更加神秘，更具诱惑。最有美感的是天空的云，时聚时散，形态各异，真正考验游客的想象力。野花遍地，黄昏时节，游人在花间游走嬉闹。晚霞映上整个天空，一道道曲线，把大地划分的清清楚楚，色彩浓淡、远近高低各有不同。在草原玩，必须要来一次露营，如此才能感受到高山草甸日出日落的壮美，静谧的夜里那仰望星空的浪漫。
有河流、有高山、有险峡，自然少不了瀑布。龙洞河瀑布群一览，可谓阅尽人间无数。山谷间一汪清溪，跌落到几十米的水潭里溅起团团雾气，笼罩着整个山谷，被刚刚升起的朝阳染成五颜六色的一道彩虹，美不胜收，这就是彩虹瀑布，是龙洞河瀑布群中落差最大的瀑布。当然，美景藏于深山，得翻过几个山梁梁才能一睹芳容。爬不了山，也没问题，沿着路边不远处沿线就有羊子洞瀑布、韩婆瀑布等大大小小的瀑布十几处。其中韩婆瀑布规模较大，于河谷断层拉开一道宽阔水幕，瀑布下是一个水潭。透过树叶间斑驳的阳光，照的水面波光粼粼，岸边水雾弥漫，轻轻抚摸着皮肤，清凉舒适。溪水清澈见底，惹人喜爱，捧起满满一手心，洗洗脸，如果不怕这仅有几度的水温，甚至可以去戏水，慢慢感受那一丝凉意沁入身体的快感，此时会完全忘记了是在夏季。
八仙的绿色山水间藏着一个清凉夏天的梦想，与这里纯净的蓝天和白云一样，悠远绵长，清纯可人，满目绿野，养眼养心。昨天，她如待嫁闺中的少女，不露声色的准备着嫁衣；今天初嫁了，惊艳群芳，让世人领略了她别样迷人的风采。
作者简介：王韬，笔名遥望五峰，陕西平利人，公务员。爱好广泛，涉猎诗词散文、摄影旅游、民间文艺等领域创作，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中国民俗摄影协会、陕西省摄影家协会、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平利县文联副主席、安康市民俗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行走在丹江
◎张雨蒙
近日总觉心神不宁，便在周末独自前往近处的丹江，于山青水碧中自我流放。远远望去，金辉洒在丹江泱泱的水面上，碎金一样的闪耀，心神不觉宁静许多。踏着丹江的沿岸，一路走过，漫天的云朵飞扬，鸟雀衔来一枝从远方来的枝丫，戳开了我近日抑郁寡欢的情绪。
碧波微荡中，偶尔有几只小鱼探出头来，若是不仔细观望，是绝不会发现在白中泛绿的江面上也有几个突出的“刺头”，云白的浩浩汤汤，散落一江的池水碧波荡漾。
风起，滟滟随波千万里的气势奔涌进我的心房，冲垮了不值一提的压抑。碧玉妆成一树高的情景招摇我内心明艳的欢喜。心神间不禁一阵荡漾，抬头望，满日如轮，低头看，丹江成海撑胀了河堤。漫漫一条丹江河，波涛滚滚向东流，正想着，脚步也不禁轻快起来，沿着这条流淌了千年的河，一路走过，我看见了商鞅在河边愁眉紧锁久久凝望的身影，他应是正在苦苦思量着变法的难题，脚步不由放轻不忍打扰他，再向前走去，只见四位须眉皓白，衣冠甚伟者，细想来应是隐居商山的四皓，随着洛水的流淌，前处我看见徐霞客在苍茫的洛水上架着一叶扁舟，激荡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上，留下点点水珠打湿了那本《徐霞客游记》，接着往下走去，一路的长征，一路的变荡，一路的颠沛流离，一路的风霜雪月，我似乎走过了丹江，又似乎是走过了百年历史。
我看见朦朦胧胧的山间月，接连不断的生生死死，我一路行走在这条丹江路上，一路朝拜着历史的光影，恍恍惚惚间似有那么一抹猩红闪耀，片刻间便如墨入长河，月染旷野，举目四望，盈盈火光便跳跃在每一处细小的空间上，冉冉升起的红星，闪耀的红色，把前面那些辉煌的、庞大的、灿烂的细数着，把那些支离破碎、颠沛流离、全部都冲垮，把那些破碎的、招摇的、举目无亲的全部都温热，连同我心里那份压抑、那些被生活压垮的情绪，也一并温热，漫步在丹江，恍惚已是走到了近黄昏了。那来时的烦躁、迷茫、困惑悉数被丹江水稀释，缓缓注入心田的是脉脉的温情。
也许对于明天我还会产生新的焦虑，也许明朝亦有烦心事，怅立人世间，我深锁着忧郁，思索着庞大叙事中的轻描淡写的个人，宏伟历史下无关痛痒的人生，我不知道能留下什么，亦或者是带走些什么，真道是落得一片白茫茫的雪，真干净！缓缓流淌了上千年的江水，她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有多少名人志士对着她吟咏歌颂，又有哪些叫不上名字的村野渔夫，对着她索取诉说，这池江水又溶进了多少女子的相思泪，这些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知晓。只在我畅游想象的空间中，忽有一束光打下，散落了一地阴影，我停下脚步，看着脚下的影子，又抬头望着身旁的路灯，已是傍晚，路灯照亮了我，光洒下阴影，我注视着自己的影子，丹江也注视着我。
这长街灯光，聚拢起来是白日焰火，摊开来却是人间，这一趟行走，冲散了我心中的烦闷，给心房带来了点点丹江水的清凉，激荡了烦闷的内心，烟火人间，每一个迷失自我的人，都有权利在青山绿水中寻找自我。愿我们都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秋日记
◎方利君
时已暮秋。 近些看了《秋灯琐忆》。十七年的五次相遇，亦或秋芙的珠钗跌落入水，又浮起簪花。夜里对诗到天明，亦或登山看景共淋雨，任性至极。每个细节都一帧一幕的演过，只是他写下回忆时，秋芙已亡故，我再看时，他们都已模糊。 我并不期许人间的深情，也许再读梦阮“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总能更深刻。而无论是庭中枇杷，今已如盖，亦或种了又怨，潇潇芭蕉。历史都已不可考。想起书中记过，冷落了许久不曾去的园子，再探时，石阶上依稀青苔。 曾经向别人讲述自己的事，竟在某天又从别人口中听了回来，主角却不是自己。应是隔的时间久了，又或有相同的经历。每年秋风吹回，总是一样的感觉，谁的故事已经无所谓。秋风带来的凉意总一样，而风不相同。 午后也曾遐想白云跌落人间的秋草丛，干燥的风带着阳光的味道，吹过无垠的田野。窗外绿树叶已枯黄，无意掠过窗台时，忽然怔住。是逝去许久的猫曾留下的脚印。在落满尘灰的角落里，安静，乖巧。回忆沉重如海，忽而将我淹溺，良久…… 秋风诉说往事，时间已过千年，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在人间度过的日月，每时每刻都消磨着余年。风来往忆，难抵心偷。原已遗忘的旧事再出现时，才知道。无人可逃，岁月悄悄将藏匿于心中的记忆偷走。 抬头看着同一轮明月，千年后的一刻，不同归宿的身影仿若重叠。梦魂苦苦飞久，难越渌水波澜。天高路远，你说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如今我才晓，长相思，摧心肝。入梦在那个繁华的天朝中，你寻寻觅觅，侧首时，眸中是灯火亦掩饰不去的盛世孤寂与抱负未平。忽而见你散发扁舟上，仙人来唤，清风吹过，只化作满塘的月光。梦醒在秋夜。唯记天长路远，天长路远魂飞苦，唯记梦魂不到，梦魂不到关山难。萍水相逢之客早已散去，兰亭之筵已幻泡影。而回神嗟叹之余，惟觉时之枕席。 谪仙归去久矣。不留俗名，轻轻写下的诗篇，再诵起时，已被传唱了许久。“你说我心悠悠，梦断江水之洲，往事已经千年，又闻关关雎鸠 ；你说我心悄悄 ，梦断长江之遥， 思念已越千年 ，又见淑女窈窕……”雾气缭绕蒹葭，伊人已不可见。 想起以前读过的文章，依旧是秋暮。 “‘君卧孤帆去，江柳始新绿。我与闲云盼，蝶燕双纷纷。’秋风不觉又来，我叹息它来的太早，闲云被风吹散，蝶燕也已消亡。再也没有征帆来往的地方，我常常远望至天涯。昨夜梦君归，故人容依旧。我拂去衣上的风雪，嗔怪他来的太迟。直到晨风吹醒，才知道是梦。”后来的故事我已淡忘，只觉得书中的人等了好久，岁月漫长如此，好像直至最后走了许久都不曾越过秋天。 秋风下次再回时已是来年。秋风带走的故事会终于哪一页？佚名的回忆集中说过“如若归途的尘土不嫌沾染上匆匆的脚，我愿枕青叶一片，长眠最初的盛夏永远不老。可惜欲来的山雨，泥泞漫野。是我带不走的年月。期待的野花零落于绽放的前夕。总会遗憾，不能如许。” 或许遗憾，或许惋惜。思念能抵岁月千年，希望中的最后，一切都如这平淡的秋天，团圆平安。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夏收秋藏
◎郭思姗
阴晴月缺总是秋，不期而遇总在秋。夏日渐浅，秋思渐深。蝉鸣缠绵，桂花香远。秋雨绵绵，思绪万千。
商院的秋是清香的，桂花香一点点渗透在相遇里，让人误以为相遇是有味道的，淡淡的桂花香味，让人感觉到舒缓惬意。清晨，路过桂花园，香气沁人心脾，让人感觉神清气爽。来到图书馆，窗外秋风吹动竹林，窗内学子静心学习。在这美好的秋天，秋风为伴，秋雨为友，清凉惬意。图书馆分分秒秒在叠加，人生的路一点点在铺展。
商院的秋是酸涩的，是午间依旧有些炽热的阳光照耀着操场军训的新生。他们任由汗水打湿衣襟也绝不轻言放弃，依旧飒爽英姿不屈不挠。当秋风翻动梧桐叶,当朝阳唤醒清晨的一丝丝凉爽,训练场上有我们口号喊的嘹亮;当秋月照的操场一片皎洁,校园里有我们军歌不断飞扬。在秋天里，我们收获了更加矫健的身体，更加坚毅的品质。
商院的秋是温柔的，玉兰广场的花辞别了玉兰树期待来年再相见。秋雨密密蒙蒙像云朵在喷补水喷雾，细细密密，迷迷蒙蒙，不用打伞也觉得轻松惬意。让人感受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舒适。秋雨是温柔的，让人欣喜的。徒步秋雨里，感受落叶纷飞，体悟时光流转。捡起一片掉落的梧桐叶，把它夹进诗集里，好似秋天为我写了一首诗。
商院的秋是禅静的，人心纷繁，我心匪石。事世变化无常，但坚守是最好的镇心剂。面对权势的诱惑，庄子只愿平平淡淡度余生，一心守平和；面对匈奴的胁迫，苏武仍吞毡饮雪数十载，一心向家国；权势富贵引诱，饥饿寒冷交迫，那些坚守内心品格的人依旧怀瑾握瑜。心中之志，坚若磐石不可改。大学四年，并非冗长无期，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我们更需要坚守本心，有着“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的坚守。尽量不被外界纷杂琐事干扰，要相信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商院的秋是多彩的，秋雨纡缓细腻，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尽显现出的大家风范，秋风温柔似水，轻轻抚去人们的疲惫，秋月明亮皎洁，照耀着你我。离愁别恨都在秋月里慢慢消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样的月光，照耀着你我。
夏去秋来，天地安然，人亦安然。时光流转，不可回头。我们能够做的就是用心感受秋天，善于发现美好。在秋日傍晚我们也能看见“晴空一鹤排云上”的美轮美奂，我们也能抒发“便引诗情到碧霄”真切感受。通过努力我们也能“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就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我们回不到年少。好在如今我们正值青春年华，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告别槐序，相遇金素。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二坎仙”的一天
◎田 勇
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咸”无处不在，它们伴随着人们的每一天。
他的世界里有这么一群人，因为共同的爱好走在一起，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团队着想，不图回报，同舟共济，共建美好家园。为了共同的梦想战斗在一起，不辞辛苦，植根于生活。在灵感来临之时，奋笔疾书 ，勤勉创作。就在这个群体当中有一个被戏称为“二坎仙”的同志。
这个“仙”不如说“咸”，酸人必带咸才平衡。这不“二坎仙”的一天又开始了。
今天二零二二年四月七日。闹钟早晨五点二十分准时又响起了“东方红”，让他开启了新一天的新征程。工序极其熟练到位，清理个人卫生到厨房做早餐，陪儿子早餐、准备送儿子上学，父子俩重复着每天的故事。
六点五十分当打开大门的瞬间，让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整个南五巷挂上警戒线，每个胡同门口都有了警察叔叔，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机响起，微信提醒，四月七日，南五巷至七巷区域进行核酸检测，顿时，学不能上，班不能上，地不能种，工不能打……等等，整个区域被按下了暂停键。
返回家中，孩子准备上网课，七点多，他带好口罩，按指示地点到达检测点，只见城区张海峰、乔少华两位副主任在和社区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地做着前期准备工作。此时他想：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考验我的时候到了，于是自觉地加入到了筹备工作的队伍当中，在小区群呼叫居民接要求前来做核酸，把政策要求尽可能传达给左邻右舍，“不惊慌、不传谣、不信谣、不造谣主动配合一切工作”。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二零零六年七月入党那天的宣誓仪式，胸前的党徽在闪烁着，此时的他好自豪。
八点，医护人员到位，“大白”们坚持着同一个动作，站着在为这个区域的三百五十名居民进行核酸检测，一干就是四个小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他知道他们是最可爱的人，防护服的背上签着他们的名字和电话。
九点五十分，在社区工作人员的指挥引导下，工作顺利开展。居民全领取着核酸检测“二维码”排队一米线间隔等候依次受检。就是这张A4纸上二维码的背后反映着多少社区工作人员的不易。他们从接到通知后，开始筛查每一户的所居住人员提前将受检码给大家打印好，方便大家次日的顺利。前一天他们干到深夜三点，六点又集中。社区无小事，网格显大爱。社区工作人员中，今天他见到的是清一色的“娘子军”，不愧为“巾帼英雄”，真的无法用词语去赞美她们的艰辛和不易。
城区乔少华同志引用的一句话，“给我一个吻 ，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这句话他认为形容社区“娘子军”是最美不过了。
十点十分，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贾永胜，县人大副主任张建岗，县政协副主席刘梅出现在现场，带着党和政府的关怀、温暖来看望和慰问医护、社区工作人员及受检居民。通过现场观看，听取城区副主任张海峰的汇报后，贾部长一行首先对工作和工作人员给予了点赞和表扬。并提出了新的要求和建议，确保这次检测顺利完成。特别对现场排队间隔一米线要求，正确佩戴口罩等给予了指导。坚信在党的坚强领导下，抗疫必胜。
此时的他在想，新华社区全体居民选他为县十七届人大代表，“人民选我当代表，我当代表为人民”，他要发挥好人民代表的作用，履好职，做好模范带头作用才行，他一边协调居民，一边配合社区工作人员。穿梭于来往的工作当中，忙忙碌碌 汗水淋漓，但从不感到累，反而心中很是欣慰。
十一点四十分，百分之九十五的居民逐个受检完后，工作人员开始了入户给行动不便的老人、儿童、残疾居家隔离等等。看着他们前行的背影，他觉得感动与感激无言以表。
现场的工作人员在收集转运，有的已累倒在路上，靠着电线杆在稍作休息。有的后背上防护服一片一片的湿。
“汗水湿透衣裳，为了谁？为了兄弟姐妹……”让他想起了“为了谁”这首歌，送给他们最美不过。
十二点三十五分，医护社区工作人员撤离现场，他们收拾完所有东西和他挥手告别，看着车渐行渐远的影子，他的心久久难以平静，他在想：这场疫情战，有多少人在负重前行，才可让人民的生活过得如此安宁。
十二点四十四分，回家的路上。路口交警卡点继续把控，胡同巡警值守，坚守在一线，坚持着原则，只进不出，回家后，饭菜是大米、俊肉、排骨，他先拿盘盛上给值守的警察分享一点，他们的工作餐是大碗面（盒饭），警察是最可爱的人，虽然说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饭菜，但那也是他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初心，也是他的一份爱心，向你们致敬。
下午三点，他把开水送给胡同值守的同志们，拿小板凳让他们坐，“刚开始他们就是在地上的石头上坐的了”。他隔一小时出去再给他们送一次开水，他只能为他们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们值守的背后，所做的那可是天大地大之事，他们辛苦了。
晚上七点，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了，等待解封的通知迟迟不到，焦急之心难以言表，真怕出点什么事？
七点四十分，晚餐进行时，他急匆匆地问胡同值守的同志晚餐如何？他们说一会送盒饭，他回家用餐盒装了三份排骨汤分别送到值守同志的手中。只见他们吃的还是大碗面，饭是那么干 ，只好喝矿泉水，他把热呼呼的骨头汤端到他们面前。他们却一个劲儿地对他说“谢谢”，这让他在返回家中的路上，热泪盈眶。他想：这只是我作为一名人大代表，一名共产党员应该做的，算不了什么。但那一句句“谢谢”真让他在黑夜的寒冷中暖了又暖，这就是“警民一家亲”啊。（回家等候解封通知）。
十点二十分，值守民警接到解封令，警戒线撤了，向他告别，看到他们的背影和警灯的闪烁，渐渐离开了他的视线，消失在黑色的夜幕当中，累了一天的他们不知道下一站又在何方？
返回家中赶快把解封消息告知居民朋友，并提醒：没必要千万别出门，疫情之间做好防护，做好自己，不要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就像今天，三百多人，一百多户被按下了暂停键 ，损失真大呀。
孩子们一天七八节课，拖一天后果谁担？打工者干一天至少有一二百元的收入， 后果谁担？个体经营户不能开门，后果谁担？社区工作人员、医护人员、警务人员、党政领导都在为此付出，呼吁：全体居民，非必要不要跑了，跑不起呀，跑的不是你，一个人一家人，而是数以千万的人在为你而跑。
晚上十一点十分，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二坎仙”一直在想：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永远要保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笃行不懈怠，踔厉奋进”的姿态去努力工作。作为一名人大代表，就要对人民负责，就要起到带头模范作用，积极的参与社会活动中去，发挥好代表作用。我们都在前进的路上，我们都是追梦人。我们的苦与累不算什么，我们要追逐远方和日月。
这一天，“二坎仙”是欣慰？是欢喜？是忧愁？想着想着……好像全在那一瞬间……
作者简介：田勇，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榆社县作家协会主席。爱好诗文，偶有作品发于《山西日报》（晚报）等相关报刊杂志。人生简单，生活诗书简单人生。
小 路
◎柯增敬
从小学到高中，走了多年的崎岖小路，这几天像蚯蚓般总在脑海中不断蠕动，令人思绪回返，情依过去，心中暗下决心要重去走走。昨天回了趟老家，闲暇时，终于决定独自去重走那段小路。
从老家到学校，要先通过二里沟爬上土罐梁，再从土罐梁下到山脚走一段平路才能到。二里沟从沟头到沟尾足有二里路长，老家是沟头，土罐梁脚下是沟尾。今天，我沿着依稀记忆中的老路钻进沟内，令人惊讶的是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路，竟然不认识了。从山沟到山顶，各种果树和各式各样的野树，密密实实地将原先长满庄稼的红沙地和裸露在外的黑崖石吞没了，不仔细找，还真找不到一处熟悉的地方。沟两侧，过去酒杯粗的斑竹，不知从哪里积蓄了怪力，长成茶缸和碗粗的大竹子，曾经的小竹子不见了踪影，我努力寻找也没能找到一根认识的。路的两旁生满了藤蔓、野草、野花、荆刺，有些路已被封实，我只能拨开它们往前挤。好在沟内空气潮湿，加上一丝儿凉风，弹得全身凉爽，没有炸热之感，心中显得格外惬意。
好不容易向前挤了一段路，终于见到了罩在几株粗竹下的那株熟悉的驼背小斑竹，许多年过去了，它还是酒杯那样粗，那样弯着腰。要说变化，它其实也很大，原来那翠绿的竹身，现在已披上了一层粉白色的外衣，就像老人脸上多了一层冬瓜灰，过去茂密的竹叶，现在只剩下几片青黄色的叶片有气无力的挂在几根没有水分的枝条上摇摆，很多竹枝也已无叶，像根根散乱的头发披在竹竿上，把驼背身修饰得格外苍老。我凑到竹下，看到它驼背上用小刀刻下的“笨”字还那么清晰，只是年代久远，字由原来的黄褐色变成了深黑色。当然，我也深深记得当时刻这个“笨”字的用意。
记得上初中时，有一天放学回家，我见高年级的李毛虫正靠在这株驼背竹上静静地注视着沟对面的苞谷林，我以为他看到了什么稀罕物，便走过去问他，他却用手指着前方“嗤嗤”傻笑不答。这李毛虫长了一副憨相，他读书笨，说话笨，做事笨，所以得了个“笨毛虫”的绰号。我见这家伙神兮兮的，也好奇，跟着他的手势向前张望，却见我家隔壁的香儿姐正撅起屁股在对面包谷地里铲猪草，透过包谷林的缝隙，能够看到她衣服翻起露出了半截背部。我一看不由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毛虫的头上，轻吼道:“不要脸，滚！”其实，我喜欢香儿姐那头乌发，更喜欢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高高的鼻梁、樱桃小嘴和粉红色的脸蛋，也喜欢她那滚圆的屁股、高耸的乳房和纤细的蜂腰。我不想别的男人侵犯她，特别是毛虫这种笨货，想他根本就不配看香儿姐，更不用说看她白皙的身子。毛虫见我发怒，知道自己理亏，便灰溜溜地逃跑了。我一时气愤，就在这驼背竹上用刀刻了个“笨”字。本来还要刻“毛虫”二字的，却又觉得无趣，便愤愤回到家中。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听说香儿姐与毛虫结了婚，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再后来才知，毛虫高中毕业后在县城承包房建工程，因为笨，做事踏实，别人偷工减料，他却老老实实干活，因而赢得了客户的信任，每年都能包到很多工程，没几年已是一个千万富翁了，也许这就是笨人有笨福吧。实际香儿姐嫁给他并没有吃亏，至少这一生有个依靠，这个笨货像敬奉仙人那样敬奉她，让她吃香的喝辣的，还永远不会背叛她，我为她感到满足和欣慰。只是现在想到过去，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傻笨得可笑，如果知道他们会成夫妻，管他怎么看香儿姐，与我有何相干？真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过了驼背竹，再往前走半里路，就是钱五叔的家了。钱五叔家是二里沟里唯一的住户，后来听说他儿子在外边建汽车修理厂发了财，一家人早搬到西安去了，这里已是人去楼空。我走近时，感到满目疮痍，坍塌的房屋被涌起的蒿草和浓郁的杂草掩盖，不仔细看，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我信步走入那个已不是院坝的院坝，见到的是各式各样的野花、野草、野树，一阵阵风袭来，花香沁入肺腑，令人心醉。这时，数不清的彩蝶、蜻蜓和蜜蜂展翅而起，或慌乱地在我头顶上空盘旋、或来回俯冲。我知道我的介入，打扰到了它们宁静的生活，便急忙走出了院子。
从钱五叔院坝往沟尾走不到二百米远，我又看到路面上青石崖上那株桃树，只是那树已由原来的碗口粗长到了木桶般粗了，枝条挂满了白里透红的桃子，我奇怪的是这么多熟透了的桃子为啥没有人来采摘呢？记得上小学五年级那年，家乡遭了旱灾，黄沙地里庄稼干枯得一把野火都能从山脚烧上山顶，饿急了的人们啥都想吃，啥都敢吃。我也不例外，汉江河里鱼虾、河沟里螃蟹、田里泥鳅和黄鳝、水塘的青蛙、山上的蛇，只要被我抓住，就会想办法吃掉，抓不住时，就想办法在山上采野果、挖野菜、剥树皮、抓飞虫、掏鸟蛋，再不就在地里挖母子苕、掏洋芋，反正能进嘴的东西都想办法塞进肚子里去。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感到肚里实在没有一丁点存货，直饿得头晕目眩。当我走到这棵桃树下，见满树的桃子已有鸡蛋大小了，便紧了紧裤腰带爬上桃树摘桃子吃。虽然桃子满身还有毛，桃仁还是软的，吃起来酸涩难以下咽，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只顾上厥起屁股蹲在树上吃，哪里管啥味道？正在起劲，突然树下一声暴喝：“给我滚下来！”当时把我吓得差点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我急忙低头下望，见钱五叔正拿着根竹棍在树下怒视着我。这钱五叔是有名的“钱老虎”，他生的脸大、眼大、鼻大、嘴巴大，身材也威猛高大，脾气暴躁。听说解放那年，有十几个保丁来抓他的壮丁，他当时奋起反抗，持板凳将保丁们打翻了七八人而逃，从此后，保丁们没敢再来抓他的丁。这以后，周围的人也就怕他了，还给他起了个“钱老虎”的绰号。我偷他家的桃子吃，又被他抓住，明显是蛤蟆蝌蚪撵鸭子——自找死路。“五叔，我饿。”我可怜兮兮地对钱五叔说。“你饿，就能随便偷人家的东西，谁教你的？”钱五叔仍然恶狠狠地瞪着我问。“我……”我当时真是无言以对，不由“哇”地一声哭起来。我闭着双眼，甩着两脚在树上长一声短一声干嚎，用此计拖延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树下又传来钱五叔的声音：“哭够了没有？哭够了就下来吃饭。”听说有饭吃，我立即止住了哭声，睁大了双眼往下瞅，见钱五叔正举着一碗饭对着我，我一下忘却了胆怯，二话没说，抱着桃树顺势一溜溜到了地面，接过钱五叔递过来的碗，狼吞虎咽起来。“慢点，别噎着。”钱五叔放低了声音说。我一边点头，一边扒拉着饭，只是手和嘴不听话，就是慢不下来。“唉！”钱五叔叹了口气，背过了脸。我一口气把碗里饭吞进肚里，然后心满意足地把碗递给钱五叔。“孩子，这毛桃还没有熟，现在还不能吃，吃了会拉稀的。看你这脸上全是菜色，又有些浮肿，再一拉肚子，你这小命就算完了。”钱五叔收碗的时候对我说。我拌着嘴，回味着刚才香甜的米饭，似懂非懂地瞪着钱五叔点头，我奇怪的是，他这铁塔般的汉子当时竟然流泪了，自此后，当我看到钱五叔那凶巴巴的粗皮大脸，觉得是那样的亲切，那样慈祥。是的，在我一生中再也难以忘怀这件事了，因为这碗饭是我此生中吃到的最香的一碗饭，我今天再次站在这桃树下，都能清楚地回味到那碗饭的香味。
离开桃树没走多远，就到沟尾了。从沟尾顺着斜坡一条羊肠小路向上攀登，才能到达土罐山梁顶上，我拨开树丛、草丛、荆棘努力向山梁上爬去，没爬多远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当我用尽全力爬到半山腰，然后靠在一棵老板栗树下喘息时，无意间一眼瞥见侧边不远处的一个石窝子，不由瞪大了双眼。其实，那里有我一份小秘密，今天有机会当然要过去看。这个石窝子有半间房大，顺山势长成北高南低的半圆形石坑，周围长满了树、野花、草。我过去扒拉开石窝中的树叶，依然见到那块半张床大的平整的白火石，它还是那么晶莹剔透，由一圈圈黑石勾画的美女图依然活灵活现地镶在它的体内。石窝的半崖上，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石洞，此洞外小内大，三尺深左右，因崖洞是崖石自然生成，里边干净无缝隙，过去我用一块刚好洞口大小的石头封住了洞口，这个石洞就成了我的仓库，压岁钱、火柴、娃娃书、小说、偷来的和捡来的核桃、板栗、梧桐子、洋芋、红苕、黄豆、挖来的百合、黄姜等等统统都塞在这个洞内，想逃学了或放学不想回家干活的时候，就背着书包跑到这石窝子，躺在白火石上啃着库内的储存食物，或者将书包的书拿出来，研究作业题，独自享受这处安宁、清静的天地。今天，我陡然想起洞内还有东西，便过去打开洞口，见洞内完好如初，小说、娃娃书还整整齐齐摆放在里边，我随手从洞内取出一本初三语文书，只见书皮上有我一行工工整整的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成为国家栋梁之才。我看后，一时愣住了，心中如浪涛般翻滚……
我离开石窝子回到老路，一口气爬上了土罐梁。我坐在山梁垭子上，静静地眺望远方，见昔日光秃秃的山长满了树，仿佛眼前变成了蓝色的海洋。时隐时现的高楼大厦和曲折迂回的水泥公路在蓝色的波涛中，真像一幅幅画儿展现在眼前，令人遐思万千。清澈如洗的天空，扫来一阵阵凉风，冲刷了我体内的污浊，淘尽了体外的尘埃。在这旖旎风光中，令我心旷神怡，一时忘了这块土地还是过去的那块土地，脚下这条小路还是过去那条小路……
作者简介：柯增敬，男，生于1963年，公安干警，省作协、诗歌散学会会员，兼汉阴县作协副主席。著长、中、短小说三十余篇，诗歌、散文一百余篇。
行到时光尽头，见证一场平凡
◎唐艺萱
光与尘缠绵挥洒而下，红砖青瓦上时间的青苔肆意生长，残风卷落叶，岁月败众生。天上白云聚了散，散了聚，小院里依旧祥和，摇椅吱呀响载着银发老人轻轻晃动，梧桐树下铺满一地枯黄，我熟练地一跃而下，稳稳落地，不客气地跳上摇椅窝，在老人腿上，感受着布料传来的熟悉温度。一人一猫，好不惬意，抬眼看山川温柔、人事芬芳、万物生长……颇有种闲观岁月万事长之感。
记忆中我的主人是个小男孩，后来大概是不想养我了，就把我送给乡下的刘奶奶。树荫能藏住夏蝉的时候，刘奶奶就去世了。之后我成了流浪猫，居无定所，敏捷的身手以及捕猎的经验我都不具备，因此饥肠辘辘成了常态。每个垃圾桶都曾有我翻找的痕迹，还要时刻避开同伴和一些不太友善的人类。每每想起那段至暗时光，心里总会升腾起可怖的恐惧。
遇到老人是在那个下雨天，一场秋雨一场寒，入骨的寒气肆虐着，一不留神便从屋檐跌落，与以往不同的是我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发抖的身体被一双干枯如柴的大手不停地抚慰。好像孤单的灵魂更容易契合，故而星河任他流转、岁月任他逝去、稍纵即逝的日子里我却寻得了永恒。与老人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渐渐少了许多警惕，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我依旧贪玩，却有一扇门永远为我而留，也无需再流浪。才知道原来曾经那些羞于言表、暗自蓄力、独自安慰的日子都不是真正想要的生活。
老人的院子，清静是主调，偶尔也会有整日的热闹，比如过年的那一两天，不过蜂拥而至的人群更像是寻个去处聊天，与老人的话题少之又少，老人则会穿上比平时鲜艳的过时枣红棉袄，在旁边默默听着她们的交谈。最后人影散尽徒余下一场属于小院的寂静。老人看起来已经很老很老了，怎么形容呢？大概像秋天一样枯萎，像冬天一样消沉，像夏天一样让人感到不安，像春天一样包容，看淡了很多琐事。老人可以在院子里待上一整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发呆，有时也会用枯槁的手抚摸着那颗老桐树，无言地盯上一会，或是抚摸着蜷在腿上的我，说着一堆我听不懂的话，偶尔遇到下雨天便会把椅子搬回屋檐下整日看雨。西山刚吞掉落日，暮色渐渐散开，老人便已在床上躺着了，和老人在一起的日子虽有些无趣倒也乐得清闲。日子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过去了，和往常一样到了饭点我从外面回来，自屋檐跳下回到小院，不过这次没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熟悉温度。没过多久原本安静的小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唢呐与无数感叹声齐鸣，可惜这么热闹却不是过年，床上那件几天前就被取出来的过时枣红棉袄此刻也落满了灰尘。大门两侧被贴上了写着字的白纸人们叫它对联，那些普通的纸张此时却那样惨白，显得格外扎眼。在一个冬日的晴朗午后，小院一切照旧，风也是风，云亦是云，光秃秃的梧桐树依旧高大，空荡的摇椅在风的教唆下和以往一样吱呀乱响。
模糊中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老人就那样站在冬的尽头，准备迎接一场属于自己的人间春光。也不知谁赠予我鲜活岁月，短暂时光却纵览无数世事变化，不知来年是何光景、岁月是否依旧，唯愿未来亦可不再流浪，有远方也有归处。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雪逝时间
◎何腾魁
天已深暗，坐在桌前，曾几何时，也像这样，几只笔散落在台灯下，几本书斜躺在潦草的字迹旁边，然后看眼那平常的时间，望着窗外茫茫夜色，路灯将那条街道映得昏黄……
魂是自在的游离，魂是肆意的游浪，天地之大，无迹可寻，景色的绚丽，以“想”为始，执此为字、为画，无不欣喜。
鸟语花香般的心情与自我消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直有这样一个场景，似梦似幻，让人沉浸，犹如一首空灵歌曲，净化所有幽暗；又仿佛屏影中醉迷清风的舞态，让时间定格——雪花飘飘，落在偶尔过往的车辆时，被穿梭而过带起的风卷向旁边洁白的车辙印。这个城市并不喧闹，但也算是繁荣。行人稀少，餐馆的烟囱中时不时地飘出饭菜的香味，“叮”，某家高级咖啡厅门前的风铃响动，一位穿着光鲜的顾客从中走了出来，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突然，一阵阵嬉戏打闹钻入耳中，都快忘记打雪仗是属于童年中的冬季了。
行走雪天之中，高楼在纷纷扬扬的飞雪帘幕内那样沉闷，不仅如此，周边一切是安静的，就像是某个下午，睁开睡醒的眼，夕阳斜照在墙上，只有时光的流动，内心一片茫然，感觉到屋内充满了彷徨。来到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和当年一样的模样，没有变化多少，物是人非似乎在这里失去了效应，却仅此这一处而已。不由得，在声音嘈杂的某天初中早读背下的“雾凇沆砀， 天与云与山与水， 上下一白。”闪过脑海，那时候就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触，如今回首，那种幻觉依旧存在，曾经熟悉常见的晨读却已消失不见。
目光随意扫视，这世间的万般色彩此时被沉寂的白色覆盖，恍惚间，我又踏上了思维的魔幻之旅。静，一种极致的静，天空中动态的雪花为它添上了一些安谧；行人留下的足迹，整街不同的招牌，冬木秃枝上的雪衣，路口红绿灯变化的秒数……都是理想的面貌，都是长大后摸寻的冀求。
还记得，那年高中，晚风带着雪花轻点窗台，不一会儿，三三两两融化在教室的白光灯下。伸出手，雪消入肌肤，冰凉的触感散尽于夜的无边无际。停下了奋笔疾书，逃出了苦闷的题海，望着夜发呆，在此刻，思绪跳进校灯明照的操场，飞向隐显的云端，自由穿梭在雪隙间。
“啪嗒”，笔掉地上发出的声音将所有纷飞的情思拉回，自己构造的场景切换回家中的墙壁，今天突然之间神游天外的旅程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去幻想，会去回忆，幻想和回忆相结合，在心中埋下一颗“生活”的种子，等待它的成长，体味它的美妙，便更好的认识自我。
梦中，时光倒流，回到了阳光初好的那个清晨，骑车而行，迎面凉爽的微风带来清新的空气。不知掠过几个行人，并不繁多的车流扬长远去，路边的树成为点缀着城市中的一景。这应该是逝去的青春吧。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命运与努力
◎周博娜
命，是失败者的借口；运，是成功者的谦词。命运的巧合，或使人一时有所成就，或使人一时落败，但都应用积极的态度，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命虽由天定，但埋怨而无所作为是懦弱的表现。努力，才是应有的态度，人定胜天。
当你对生活认真的偏执，命运一定会向你低头。李子柒，一个四川大山里的孤儿，但又与袁隆平并肩中国农民丰收节的推广大使，这背后该是怎样的认真和努力？她因奶奶重病接触到短视频，也因此打开了成功的大门。她常常两三个镜头，至少拍了两三个小时，只求做到极致完美。她在拍摄《蜀绣》之前学习了半年，只为做到准确精湛。她在拍摄《桃花醉》时偶遇大雨，她只能继续拍摄，最终的成品仍是清新脱俗。有人说她是一夜成名，可我认为这应是百炼成钢。她有着“万事出于我心”的执着，她对生活那种热爱和认真的态度，使她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有人想要逆天改命，但又谈何容易?但只要努力，总会有所收获。因为走过了，努力过了，哪怕得到的是一场梦，但却知道了下一步怎么走。有的人可以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有的人却将自己的命运与众人、祖国联系在了一起。他们都经过了持之以恒的努力，也最终收获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国脊髓灰质炎移苗研发生产者的拓荒者顾方舟，他以身试药，他冒着麻痹死亡的危险，在这条路上艰辛跋涉了四十四年。最终于二零零零年经世界卫生组织认证，中国成为无脊灰国家。舍己幼，为人之幼，这不是残忍，是医者之仁。为一大事来，成一大事去，工业凝成糖丸一粒，是治病良丹，更是拳拳赤子之心。你就是一座方舟，载着新中国的孩子，渡过病毒的劫难。这短短颁奖词怎能总结您的奉献?您使多少孩童躲过了被病毒折磨的命运？但用自己的青春换了一代代的孩童的命运，他努力了，奋斗了，也因而改变了多少人悲惨的命运。他将自己的命运与众人的命运、祖国的命运相连接，这便是医者之仁。
努力是一种积极的品质，它代表着不屈不挠、勇往直前、全力以赴地追求目标的精神。努力可以让我们在面临挑战时不退缩，坚定信念，继续前行。通过不断地努力，我们可以提高自身的能力和素质，不断地超越自我，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梦想。努力不仅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行动。它需要我们付出艰辛的努力和汗水，承受失败和挫折的打击，但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成功和成就。努力是成功的关键，那些成功的人都是通过不断地努力而实现的。他们不仅仅是有天赋或者机遇，更是因为他们不断地努力追求自己的目标，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因此，我们应该始终保持努力的态度和精神，不断地追求进步和提高自己的能力，才能获得真正的成功和成就。
命运，有人相信它，从而走到了塔顶或坠落到崖底，我认为都应用积极的态度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认命那是懦弱者的表现，不去尝试，不去努力，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
虽然“命中若有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是“没有什么不可以通过藐视来克服的命运”，对于命运的挑战，我们应该持积极应对的态度。“把命运打倒吧，尽力做人应该做的事情。”积极面对命运，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
“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不要因认命而不去努力，积极的应对命运，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请赐予我一双翅膀
◎尚美玲
也许会生出翅膀，也许会回到起点，重拾翅膀再次来临。
——题记
站在汹涌的车流中，这个向来坚强的父亲，第一次浓烈地感受到了绝望，绿灯亮了灭，灭了又亮，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谁才能挽救怀中这个脆弱的生命。
可父亲也许会迷茫，却不会迷茫太久，因为生命耗不过时间，光阴经不起等待，下一个绿灯闪起的时候，一个身影坚定的向市中心医院走去，在他的认知范围中，这是最好的了，也是自己和孩子最后的希望。
沉闷的病房中，一个牙都没长出的婴儿笑的灿烂，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就像湖面突然多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也让人们的心情起伏起来，有人说，婴儿喜欢冲谁笑，。他也许是个天使吧，反正不管大人小孩，只要逗逗他,便会有笑颜爬上脸庞。
因为初生，所以不知消逝为何物，便少了些惧怕，多了些无知无畏，人们感怀新生带来的朝气与希望，于是愈发想要留住它，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就像朱颜易老，春花易散，人间最是难留。美好的事物总匆匆消逝，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让他走的慢些，再慢些。
所有遇见皆是惊喜，也许触动了人门心底最软的那根弦，医生、护士、同病房的人、甚至别的病房的人，每天都会来看看他，给他带些玩具，逗逗他，看他咧个小嘴，笑个不停，像个没牙的小老头。
一只拨浪鼓便可以玩得开心好久，也许在天使的世界里，任何新鲜的事物，都值得人们期待并为此感到欢喜。他的到来也曾让家人开心过，只不过消逝的太快，太早便被无尽的悲伤取代。
患有神经病的妈妈终于有了这个小孩，并让他平安来到人世间，在那个落后的山村，中间究竟有多少不易，或许只有每个为此努力过的人知道，也许是来的太过匆忙，忘带了翅膀，所以才会在光阴的长廊中，走的如此蹒跚。
在这里他学会了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奶奶，当他稚嫩的声音，试探的说出时，奶奶的眼中像在酝酿一场海啸，根本无法控制，这片死寂的海域，有了最原始的冲动，那是爱波动的印记。老人既感动又心酸，忙于借钱的儿子，偶尔忘记孩子的妈妈，他们对孩子的爱不比自己少，可因为疏于陪伴，孩子学会的第一个词居然是奶奶。
在有限的记忆中，无限地爱你，也许你还没学会记得我，也许你和别的小孩有些不同，但你出生时带给我们的欢喜，已足够对抗未来的风风雨雨。在这里小孩长出了第一颗牙，说出了来到世间的第一句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白衣天使，小孩也第一次笑得有些吃力，第一次没力气拿起玩具，可这世间那么多新鲜的东西，依然值得小孩期待与坚持。
终于，爸爸借到的钱快花完了，妈妈在老家发了病，家人们想带小孩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回到生命的起点。
有人对爸爸说，带孩子去省城看看，国家有政策，可以减免些费用，那里的医生也更专业些。熄灭的灯火又重新燃起，这位父亲眼中的愧疚些许消散了些。
过了几天，人们看到一辆车，闪着光，响着歌，渐渐消失于林木掩映间，通往未知的远方……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姐 姐
◎张新研
二十
我决定抽一个时间和你好好谈谈。
我挑选了周五下午可以自由活动的体育课，你却要去看乔打球赛，我不情愿地到达赛场，坐在那里背书。幻想了无数个“质问”你的方式，当到你面前的时候只会忸怩地表达不满。
你很会哄人。我耍小脾气，你把我搂在你怀里。我的脸霎间硕红，躲在你的大衣里不敢看你的眼睛。你往我嘴里喂着糖，还娴熟地剥着瓜子皮。你一边有规律地拍着我的背一边语重心长地给我讲道理。你讲了什么我早已模糊，治愈我的是你为我遮风挡雨的身躯……
二十一
距离高考还有两百天，今天是开家长会的日子。身为班干部的我忙得不可开交，并要在家长会中上台讲话，但下午还未熟悉讲稿。下午两节恰好是你的课，你提前下课，我独自趴在走廊里聚精会神地背着稿。
我猛地转头，发现你就站在我身后，夹着书，靥着笑，宠溺的眼神里好像有星星。我的脸红到了耳根，捂着脸说，你看我我都背不下去了。你上前摸了摸我的头说：“我都听完了，讲得真好。”
我们在广场的长椅上坐着，捞着日常。
我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高一的时候会因为我给别的老师吃的不爽，也会因为我说喜欢别的老师吃醋；想起了高二的时候班主任把一个课代表扩成三个课代表，我既窘迫又慌张。你招呼了其他两个同学说以后都听我安排就行；想起了你生病做手术一个月没来学校，我心痛得好像被刀绞了心脏，却只能在微信上给你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学校的事我操心着；想起了我考第一你当着全班的面给我的一盒彩虹糖；想起了在你的课上来例假痛得身体扭曲，你一边讲着课一边拿起我的杯子给我接热水，还将你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想起了你给别的老师炫耀你课代表真好，想起了你叫我的一声声宝宝；想起了我犯了错，你严厉地批评我，我委屈地要抱抱，你一边挽着手说“不抱”，过会就心软拍着我说以后要听话啊；想起了我问你题，卷子划破了你的指尖，我给你道过歉后，你依然一直给我看你那冒血的指尖。我不知所措，你拧着鼻头说：“都不知道帮我吹一下。”想起了我去中医院做治疗，回来后满身胶布。你问我疼不疼，我一边说疼一边把手上的胶布伸给你看。你握住我的手吹了吹：“这样就不疼了。”想起了大早上去给你抱作业，你在办公室拨枣吃。我放下作业你给我拨好两颗枣。我用手去接，你用手肘把我的手轻轻压下去：“别弄脏手了，嘴过来。”；想起了我不停地吃醋，跟你耍小脾气，甚至有时有点过分，你只是语重心长地跟我讲道理；想起了每周五晚上你都要问我你周六是第几节课（周六的课表总共有六种），我每次都提醒你记得买早饭。你每次都忘然后拍拍我的桌子问我要吃的。我也没有只好去别的班给你借吃的；想起我每次哭，你都是先把我哄好，再跟我讲道理；想起了此去经年，良辰美景，也憧憬轰轰烈烈，往后余生。
二十二
二零二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西安疫情大爆发。所有学校紧急停课。我只在昏暗的月光下匆匆见了你一面，你忙着核酸，戴着口罩八点还没吃饭。
我们等着做核酸，在走廊里集体高三开着闪光灯，高唱《夜空中最亮的星》，我抹着泪，默默地看着你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二十三
疫情连三月，再开学已经到了二零二二年二月五日。我好久没见你了。我坐在教室里，听不进去课，如坐针毡地看着指针指向十五，等着下课铃响的那一刻奔去你办公室见你。
春不见的漫天飘雪，连眼睫都贴上雾霭。我一路哈着冷气到你那暖和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只有你一人，很安静，只能听见空调的暖风声。我走上前去，一头扎进你的羽绒服里，来兑现“见面要拥抱”的承诺。碎发挡住了额头，你为我拨去。我的脸好冰，你的手好热。一切好像静止，雪也好像不再下，唯一动着的是鱼缸里的鱼。这些时日的积雪，好像被你的怀抱融化。
二十四
平平无奇的周一，班主任跑到教室来宣布了一件事：“明天下午的地理、政治全换成历史”。班里一片唉声叹气，班主任又在一旁嘟囔了句：“这俩人一起请假，又要搞事。”
我正好在班主任旁，按捺不住自己八卦的内心问了句：“老师，发生什么事了，我要吃瓜。”班主任满脸神秘，又夹着窃喜：“这瓜我还在吃，等熟了再告诉你！”
二零二二年二月二十二日，我走在去送作业的路上，寒风又干又冷，拍打着我的脸庞。
你和往常一样在那里写教案，不同的是，你画着精致的妆容，挽着俏皮贤惠的丸子头，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呢子大衣，还踩着你最爱的那双棕色小皮鞋。
我像往常一样调侃：“老师，你今天真好看。”你也一如既往的打了打我的胳膊：“说的啥话，我哪天不好看？！”
二十五
三四节是你的课，已经上课五分钟，你才抓着几本书匆匆地往教室跑，进来后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没听见铃声。
你开始写板书，一切都那么平常。同桌给我递了个皱皱巴巴的纸条：你看老师手上的钻戒。
我一激灵，困意卓然消失，戴上眼镜仔细观察：确实是一枚心形的钻戒，看起来有一克拉，戴在你修长的无名指上，在高考的沉寂笼罩下，决然闪着璀璨的光。
我想哭，又想笑。我哭又哭不明白，笑也笑不出来。你一直藏得很好，我们都以为你是单身，却没想到在此前你和你的丈夫已经走过了七年的爱情长跑。
那是一节地理课。一节什么也没听进去的地理课。那是我上过你的最漫长的一节课。终于等到下课，我跑去姐妹那里谈论，原来她们也发现了这个璀璨的秘密。我能感觉到你在看我，但我不敢看你，因为我知道，你早已不止是我的姐姐。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二十六
姐妹们叫我去证实一下关于你结婚的秘密。
我趴在讲台前，挤出一抹笑：“你要结婚啦？”
“我今晚要看你朋友圈，还有记得请我吃喜糖”
“要看照片我单独发给你，喜糖也给你最多的。”
第二节课，我的心里依旧空落落的，准备下课问你要一个拥抱。
下课铃刚打，你就奔出教室，甚至忘记拿走你的书和U盘。
我看着你被风微微吹起的裙摆、听着你小皮鞋快速的啪嗒声，看着你手抓着丸子头慌忙跑走的背影…我看见你为爱情刻骨铭心的热烈与赤诚。
我没有要到拥抱，我也没有资格、没有理由要这个拥抱。只是等你走后，默默地把你的U盘和课本放了回去。
二十七
中午我去了班主任办公室：“老师！地理老师她真的结婚了！”
班主任满脸骄傲：“看我吃瓜，一吃一个准！”
可是为啥要选在这个日子，今天这么……
语文老师雯姐发话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红楼梦》里有个典故……”
下了最后一节晚自习，我去办公室里拿出手机看你没有发朋友圈（高三，我的手机一直班主任保管，周末拿回家），也不敢拿手机回家，害怕自己五分钟刷一次朋友圈根本学不进去。
等我妈回了家：“地理老师结婚了”我妈满脸惊讶。“你等她发朋友圈了给我看看。”
半夜十一点了，你终于发了朋友圈，结婚证、捧花、头纱、还有一副俨然嫁给爱情的脸。我在缓过神后，打心底祝福你幸福美满。
二十八
第二天我用我的手机给你发了祝福，你说：“哈哈！想不到吧。”周四你回来上课，我们拿了一块画板写着：“新婚快乐，喜糖拿来！”全班在你进班的那一刻齐喊“百年好合”。想不到吧，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你进去之后给大家说再来一遍你要录视频。想不到吧，我在你身后一直举着手机录。
我去你车上取了喜糖，发给了全班，一起分享关于你的甜蜜。
二十九
疫情肆无忌惮，你也穿上防护服做起了核酸。第一次在学校做核酸，快排到我了才发现你就在旁边给另一队做，我有些尴尬也有些害羞假装看不见，乖乖地张嘴等着面前这位老师给我做核酸，你对旁边老师点头笑了笑：“这是我课代表”，然后把我的手拉到你面前。
你扫了我的核酸小票，对我笑了笑，我害羞地跑开。
从此以后，一做核酸我就要去学校，一下楼第一件事就是“找姐姐”。
我很骄傲，因为我的姐姐是大白；我也很心疼，你穿着闷热的防护服在太阳底下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我见过你脱掉防护服的样子。虚脱，腿抖，浑身是汗，头发黏在脸上。看到这一幕，谁心里不绞得慌。
最后一次在学校做核酸，下楼前吃了巧克力面包，你给我做核酸的时候说：“是不是吃巧克力了？都吃成小花猫了！你看，棉签都是棕色的。”
我从背后拿出一只花，有一张卡片：辛苦了，我的大白姐姐。
三十
其实你知道我的家庭从来都不和睦，愚昧傲慢的父亲一直都是我的阴影，五一过后在一次争吵中他再次选择断我的生活费，你听到了我的呜咽。问其原因后给我转了一百块钱，让我拿去吃午饭。
我当然不能收下，我跟你解释，我已经借到了钱。于是问同学借了五十块钱，用于今天的午饭，和晚上打车去上的补课班。但看着那醒目的“转账一百元”，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暖。
三十一
我连和各科课代表发起了一个重大的活动。我提供了六个本子，班里每个人在每个本子上写下对该科目老师的祝福。送给你的我选择了最精美的那一本，第一页就是百囍图，每个同学用不同颜色写了一个“囍”。那天我在本子上写下了很多很多我想说的话，也督促全班所有同学写完。
我每天看着我的本子，幸福感满满，不停地幻想你收到它的那一天。
三十二
今天是拍毕业照的日子，也是送给你礼物的日子，我好激动。即使很困中午也睡不着觉，全班都在更衣化妆。我穿上了新买的格裙，一个中午同学们流水线似的给我化了妆。我等到下午起了床找你去贴双眼皮。
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进了你的办公室，你和周围老师都调侃我今天怎么这么漂亮。是啊，都丑了三年今天怎么能不漂亮点。
你贴好以后，让我站直目视前方。你在仔细地看着双眼皮贴的位置，我在仔细地看着你。
我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你。你好瘦，也比我低了半个头。我恍惚间想起了三年前那场运动会，我抬着头仰望着你给我讲题。岁月真的不待人，一晃三年过去了，我长的比你还高了。怎么叫人不感慨呢。
三十三
我的朋友们还都在化妆，你和小月姐姐领着我先上了广场。我们坐在那个故事里出现了很多次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别的班拍毕业照。
你和小月姐姐谈笑风生，我不想说话，依在你身旁，静静地看着那些正在拍照的人。无限普通，却都拥有专属于青春的悸动。
三十四
拍班级照的时候因为学校安排，你没坐在我前面，我有点不高兴。你答应我拍年级照的时候一定会坐在我面前。小月姐姐被别的同学盛情邀请，你只是拉着小月姐姐的手来找我。后来摄影师又叫你们坐到别的地方，你指了指我：“不换了，娃还在这儿呢。”
快门一响，青春一点一点和你流失在指缝。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立秋将近（组诗）
◎郭 涛
秋天，染上悲愁的颜色
随枝头的叶子
飘落
易感的中年
看着三台山
刮着故乡的风
摸摸头发
就明白
青葱岁月
一去不返
爱上落日黄昏
去丹江散步
蝉鸣渐渐密了
季节转换
一些熟悉的人
从去年的路上
奔赴远方
唉，立秋将近
一首立秋的诗
从梦里飞出
窗户大白
蝉
一场秋雨
打残了落叶
也打残了
蝉的歌声
天晴的时候
嫌弃蝉鸣聒噪
下雨了
又渴望蝉鸣
陪我河边散步
蝉的一生
餐风饮露
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
活着寂寞便自己歌唱
死后被人仰望
和蝉无关
和草斗了一生的人
汗水顺脊梁骨流下
密不透风的玉米林里
就是一个人
静静拔草的动作
太阳已经西斜
暑热天气
周边的蚊子围绕着你
牛虻做着突袭的准备
你一手拔草
另一手挥赶蚊子，牛虻
蹲着的双腿麻木而僵硬
草在争夺玉米根部的营养
除草，刻不容缓
除掉一次，又有新的草滋生
生前恨草的人
死后回归三台山的阳坡
坟头上
长出的还是草
父母弯腰和草斗了一生
最后还是败给了草
作者简介：郭涛，笔名龙泉。陕西商洛市商州人。一九六七年出生，中专文化。中国民建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商洛市作家协会理事、 商州作家协会副主席。现在商州区大赵峪办事处供职。一九八七年开始公开发表诗歌散文。1992年以来，在《陕西日报》《星星》《诗刊》《绿风》《延安文学》《滇池》《延河》《陕西诗歌》《三秦都市报》《西安晚报》《西安日报》《文化艺术报》《陕西工人报》《陕西农村报》《商洛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歌三百余首。出版诗文集《歌唱》《盛世放歌》《热爱》及郭涛文学创作资料汇辑《在阳光中静立》。以笔名龙泉和高桅、野牛角、黄昏合著现代派诗集《荒街上的四色猫》。
地 空
◎熊英琴
恍若残虹已随南山而入永恒
避了种种破碎与欺蒙
一只来自远方的手
将你轻轻掠走以白莲七叶
所剩不过春天
等第一滴泪或第一声归鸟
将我从尘梦啼醒
将无量无边痴望掷于一瞬
来路便缤纷为千树蝴蝶
布谷亦不必夜夜叫阵
而在斜月与烟雨之外
青山正密谋死亡
执拗的海棠面容憔悴
葬花人应如何垂丝爬地
掩埋她百转千回
看破潇湘的残荷
一一走过渔樵江渚
说所有的路都苦
所有路上的人都孤单
无从相忘：触目皆是经年不垢的旧伤
谁才是敦兮达兮的君子
谁日夜思议着你的影子
当天边的云和眉上的虹
寸寸断落成灰，你方惊见
那颗星一直就藏在他的发里
从此细雨清泠
含羞草与合欢花脉脉私语的夜
没了愁怨与矛盾的折磨
而你趺坐的姿势
比须弥山的冬雪还冷
没了怕与爱，没了有和没有
一番月缺接着一番月缺
当如云女子纷至
在东门之外，之前之后之左右
簇拥成一片花海——哪朵是你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我在风中化为雪
◎王 卫
上善是水
我在河谷
在草叶上
在行人眉间
冷，突然造访，面目狰狞
我讨厌它，却无法拒绝
它站在风口
我站在风中，想夺回我的自由
昼，铁青着脸
把世界牢牢攥在手中
夜，裹紧黑袍
仰头，数一阵云塔之巅
那片永远不会坠落的寒星
低头，数数人间栉比鳞次，起伏不定的梦
听，风在召唤
我立即化为雪
洋洋洒洒
以最洁白，最温柔
抚慰大地的冷硬
抚慰密密麻麻的惊恐
天亮了
人间康宁，海晏河清
便是我的自由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诗两首
◎胡 强
《入戴云山》
木圣林深寻径穿，云波浪涌戏群巅。
远观霞瑞飞红练，近看声鸣语洞仙。
雾霭逸浮村显影，风烟沉聚客藏迁。
偷闲谈笑登临后，散去天涯何日还。
《无题》
风尘廿一载，逆旅笑经年。
寄渺浮云去，祈盈落境圆。
子瞻穷岭屿，元亮负乡田。
无问来时路，正心安向前。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清茶共饮，风起云舒
◎薛 丽
命途平仄，青山宿雾，困于林中，重山难越，谁悲失路迷途之人？人生歧路宛若地下牢笼，自是生根于朽木之下，伏于月光，万物瞬息变化，过往种种浮现眼前，露水汇聚于盏，共饮之人难相见！
山高路远，思量无望，今夕何夕，我无自我，谁思画地为牢之人？人生小道如若错落木枝，自是狂风摧人成枯木，伤于锋芒，世界千变万化，迷茫路途无明灯，明灭聚于一瞬，无数个瞬间汇聚成光！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霁月星光，我之凌云，谁耻奋力迎风之人？青山自是静而不争，山山而川，尔尔多斯，未见人海自是独行，慢慢即漫漫，秋风不问赶路人，自是珍酒敬英雄，享得清茶共饮，一期风起云舒时清雾青山！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秋日来信
◎李思源
秋叶的黄
是冬风捎的加急信件
更是夏蝉长鸣的结束之年
秋风的瑟
是秋叶卷起的力量之源
更是故乡母亲般的爱恋
秋雨的绵
是秋风化雨后的一瞬间
更是丰收喜悦在脸上打转
秋日的寒
是月亮念了咒语施了魔法
更是太阳被云朵遮住羞红的脸颊
秋月的清
是思绪无法化解的万般辗转
更是愁上眉梢的风轻云淡
彼时
一二好友相约黄昏时
身处余晖后
诉喜乐悲愁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数量是否即正义
◎晏 郗
谁将我搁置薄冰之上
又是谁将我烈焰煎烤
我不确定自己身体里是否能呕出一个结果
然黑夜了无边界
重压下吞没一切
将理智隔离
让愤怒填满
把盲从、极致、狂热塞满一个个简单极端的个体
今夜，我便自去消失于人群
用抛弃是非、真理、思考的极端低智去
用抛弃辨别、个性、推理的轻而易举去
畏强欺弱无意识的群体啊！
今夜野蛮的我被你们的道德瓦解
今夜的我是
一个个叠加数量下静默的异类
今夜，
今夜！
无眠长梦
时代洪涝下
每一滴水珠都恶意满满
严寒是否散尽
理智是否回归
光阴沉默飞逝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池 影
◎朱 沛
轻嗅
泥土的芬芳
拂过竹林
窸窸窣窣
汇一池云锦
看云朵缓缓下沉
轻柔绵软
原是地上的棉
浮于水上
落下泛光的影
看土地厚重深沉
于上空倒置
牢牢抓住
风晃轻摇的微草
坠落点晶莹的露珠
看映着画的水
是无波澜的镜
也是
风皱起
泛起点点涟漪的静
以线为界
慢慢渗透
上下倒悬
别添妙趣
寻一方世界
自在逍遥
（作者系商洛学院学生）
青春记忆的重组与自我成长的反思
——论岩井俊二的电影《你好，之华》
◎李 波
引言
《你好，之华》是由影视界俩位大咖合力打造而成的，日本的岩井俊二担任编剧及导演，香港的陈可辛担任监制，国内当红影星周迅、秦昊领衔主演的。影片通过书信揭开尘封的往事，之华成为解开三代人故事纠葛的核心人物。影片上映后，再次激起了观众对“岩井美学”与“陈可辛制造”的关注。
影片上映后，有人认为《你好，之华》是《情书》的延续，但是国人对岩井俊二这位被喻为“日本新电影运动”旗手关注，应该是从他风靡全球的电影《情书》开始的。岩井俊二在电影《情书》《燕尾蝶》《四月物语》《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娴熟的运用了所有影像形式，使得其作品区别于日本其他导演，他也被称为影像作家。与此同时独特的求学与工作经历，让岩井俊二先后涉足美术、音乐、小说和电视等领域，使得岩井俊二在影片制作中通过“影像画面”与“叙事技巧”完美的诠释了“岩井美学”的内涵。当然在《你好，之华》中，岩井俊二再次展示了“岩井美学”的魅力，处于青春期袁之南散发的忧伤，不正是日本美学中“幽玄”与“物哀”之美的展现吗?
陈可辛在《你好，之华》中再次展示了“陈可辛制造”的魅力。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陈可辛凭借着《双城生活》《金枝玉叶》《甜蜜蜜》《投名状》《十月围城》等影片,成功地创造了陈可辛监制的金字招牌,成为香港电影业的领军人物之一。《你好，之华》中利用写信的方式写出了老中青三代人的情感纠葛,这就很好的满足了少年、中年、老年人群的观影心理，使得不同年龄群观众对影片中所叙述的故事深有感触。在“陈可辛制造”中决对不能缺少的是“明星效应”，当周迅、秦昊，杜江，胡歌等国内当红明星名字出现在《你好，之华》的宣传海报中，实际上已经俘获大批观众。
尽管《你好，之华》诞生于二位大师之手，但是他们创作的目的应该不是给观众呈现一个令人惋惜的故事。通过反复观看影片，我觉得电影里将以袁之华为中心的三代人的青春记忆进行了重组，通过影像手段将人成长之痛叙述出来。人的命运是不可以预知的，电影中也阐释这样的观念：张超明确告诉尹川，之南嫁给他也未必会幸福。在众生喧哗中，《你好，之华》令人怀念青春的种种美好憧憬，也让人思索在面对青春困境中，我们应该如何提高自己的抗挫折能力，最终获得自我确认与成长。
一、青春记忆的重组
美国人李·R.波布克曾说过：“当代最有影响的电影艺术家们是根据自己的哲学与兴趣来制作影片的，”“从总体上来看他们每个人在素材、主题的选择上都显示出某种一惯性。”纵观岩井俊二与陈可辛的从影经历，二人都选择了在自己熟悉的领域精耕细作。岩井俊二在《情书》《燕尾蝶》《四月物语》《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反复讲述青春的孤独、失落、彷徨与无助，青年男女懵懂的暗恋成了影片中焦点。中国观众应该从《甜蜜蜜》中发现陈可辛对爱情主题的偏爱，十年后的《如果.爱》中仍然讲述的一段长达十年的爱情故事。《如果.爱》公映后，评论家就认为该片就是《甜蜜蜜》的延续。爱情成了导演们钟爱的主题，但是当年观看《情书》《四月物语》《甜蜜蜜》《如果.爱》的少男少女已经步入中年，他们曾经的爱情该如何释然呢？我觉得在《你好，之华》中岩井俊二与陈可辛，都想设法为那个曾经焦灼迷茫的的少男少女们找到灵魂的栖息地。
《你好，之华》从某种程度上讲不仅是《情书》与《甜蜜蜜》的延续，它更是对《情书》进行了近乎二十年的回忆与重塑，对他们逝去青春记忆的重组。在影片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袁之南女士的葬礼，正是活在亲人、朋友记忆里的女人打开了黑暗记忆的闸门，让观众在导演与监制的安排下，看到了青春的残酷物语。
心理学上将记忆定义为: “个体对其经验的识记、保持以及再认或回忆。以信息加工的角度来看，记忆就是对输入的信息编码、储存和提取。”在《你好，之华》中我们看到是三代人青春记忆的重组，之华与之南中学时代与尹川的情感记忆的呈现；之华婆婆大学生活记忆的追寻；睦睦、晨晨、飒然青春期成长记忆的记录。众所周知记忆不仅是对过往生活的再现，还指人们对记忆本身所承载的灵魂的沉思与关注，是自我意识苏醒后的整理与归纳。在影片中导演延续了《情书》的叙事手法，那就是通过写信的方式让主人公整合近乎消失青春记忆。在同学会上代替姐姐出场之华通过给远在上海的尹川写信，开启尘封的少女情愫，释怀了多年前的暗恋；之华婆婆给大学英语老师写信，暗示了老年人追求爱情的勇气；睦睦、飒然假借之南之手给尹川回信，目的是想窥探母亲、姨妈与尹川的情感秘密。
在通讯极为发达的当下，写信对于恋爱中的男女的确成了奢侈的事情。《你好，之华》中之华给尹川的信以及尹川给之南的信成为电影中重要的抒情段落，她们的青春记忆是她们成长之痛的开始。少年之华自始至终都是之南的影子而存在，少年之南的聪慧、漂亮、优秀使得之华显得平淡无奇。面对俊美阳光的少年尹川，之华顿生暗恋之情。但是尹川眼里、心里全是姐姐之南，人类的欲望的往往使人忘记伦理之情。少年之华也满怀期待的给尹川写信，被拒绝后也黯然伤神。
尹川在记忆里想起自己年少时给之南写一封封的情书，大学毕业后写的一本以之南为主角的书，在参加同学会后一封封的信，这些信件与书处处透露着尹川对之南的爱。在记忆里，尹川的青春时代只有之南一个人，对之南的爱成为展示自己才华与能力的灵感源泉。
之华在记忆里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为了独享尹川的爱，私藏了尹川给姐姐的情书。之华在谎言被戳穿后，她却反常态的鼓起勇气想表达了自己对的尹川的爱慕之情。同学会后之华再次以姐姐的身份与尹川信件往来，在心里诉说自己的家长里短，她似乎又回到了少女天真烂漫，对尹川的爱让她满是幸福。在之华的记忆里，对姐姐也是充满爱慕。代替姐姐参加同学会后，听到姐姐是在中学毕业典礼的录音讲话不禁潸然泪下。
如果说影片中之华、之南、尹川的少年记忆构筑整个故事的外壳，那么中年之华与尹川通过信心寻找曾经失去的青春记忆，才是支撑记忆大厦的柱子。尹川对之南的记忆在同学会之前全部写在《之南》这本书里，可谓是对自己少年、青年与之南情感记忆的祭奠。但是正如哈布瓦赫所说的“人们通常正是在社会之中才获得了他们的记忆的。也正是在社会中，他们才能进行回忆、识别和对记忆加以定位”。同学会邀请函成了之华与尹川寻找记忆，治愈自己记忆创伤的钥匙。如果说尹川为了永不忘却而记忆的，对自己曾经人生采用了书信式对话而永久记忆。中年之华是为了忘却而记忆，经历岁月沧桑，之华对自己曾经暗恋早已释然了。代替姐姐给尹川写信，只是对自己的过去做个彻底清除。然而影片中导演有意通过错位的倾诉与追忆，三代人之间的借通信的方式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以求治愈自己成长之痛。
二、成长的自我反思
成长是艺术中古老而永恒的命题，在神话、史诗中留下了人类童年时期成长痕迹。用影像镜头探索人类的成长问题，也成为导演、编剧钟爱的主题。作为20世纪90年代日本新电影的代表人物岩井俊二，继承了日本新浪潮以来的青春题材传统，用他特有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个个唯美或残酷的青春故事。在《燕尾蝶》《梦旅人》中岩井俊二探寻了在现代社会中个体成长的精神走向。可是“成长”究竟是什么？芮渝萍通过对英美成长小说的研究，得出了这样的说法：“青少年经历经历了生活的一系列磨炼和考验后。获得了独立应对社会和生活的知识、能力和信心，从而进入人生的一个新阶段——成年。”在人类的成长中，人类由懵懂无知逐渐走向成熟，成为独立的存在个体。
岩井俊二在《你好，之华》中触及到了男女主人公成长中自我期待与自我实现。在影片中少年尹川暗恋之南，便让之华充当信使，殊不知之华却暗恋自己。“暗恋”是出于青春期男女急于确认自我身份的一种表现，到陌生环境的尹川急切地向获得之南的认可，而出于异性爱渴望的之华毫不顾忌尹川对自己爱的忽视。之华期待获得尹川的爱本质是人的自我激励的表现，这种激励给了之华无限的力量，使她勇敢向尹川表白，即使被拒绝也并未绝望。在同学会后遇见尹川后，仍然不断给尹川写信，这里面暗示了之华对少年时那段感情的心理补偿。中年尹川明知之华假借姐姐给自己写信，还是满怀深情的写了回信实际上少年时爱情的祭奠。尽管影片中主人公出于孤独状态，之南抑郁而亡，尹川独自漂泊，之华则被鸡零狗碎的琐事所包围，但是他们曾经都拥有成为最好自我的愿望。岩井俊二让之南在毕业典礼上的演讲，事实上就是以成人礼的形式传递自我实现的愿望。
众所周知，自我实现是人的基本需要，同时自我实现也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在之南的潜意识里希望自己“越来越成为所期望的人物，完成与自己能力相称的一切事情”。在毕业演讲词中之南希给同学们发出前进指令，以自我激励的方式华丽转身，留下美丽而苍凉的手势。然而那个完美的袁之南却被生活打败了，抛弃挚爱的尹川与张超结婚。当之南被无情命运摆弄而无力摆脱时，只能陷于孤独无依状态。尹川却写出《之南》这本书来纪念自己的爱情，尹川对之南爱不仅成了张超家庭暴力的借口，更是害死之南的毒药。当之南自我审视时，之南选择了张超就如同了抛弃了珍珠而选择了瓦砾。在面对家庭暴力时，之南陷于抑郁状态。在自我对抗中，之南只孤独无助的，最终用自杀结束凄美的一生。在影片中成年之南是缺席的，然而她却无处不在。从之南的人生中观众发现人在成长中需要自我对对抗，与自己内心中那个失败的自我做斗争，而不是在与他人的纠葛中迷失了自我，更不能丧失生存的意志。
之华与之南不同的是在自我审视时， 她接受了命运馈赠。尹川的出现与离去，都是之华人生中美好的回忆。作为独立的个体我们要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承担责任，也只有如此人才能在自我对抗中找到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不被命运摆布。之华在得知尹川深深爱着之南时，仍然对尹川深情告白，这说明之华与自己的自尊心对抗着，明知会受伤的，但是无法遏制自己内心对爱的渴望，这导演岩井俊二的高明之处。岩井俊二想告诉观众人类自私的爱会让人陷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但是只要你自我审视时，能够认清自己处境，那么你就能成为自己的救世主。在人拼命要打上自我烙印的同时，人的自我意识的扩张正是人一步步走向成熟或枯萎的过程。
人在成长中不断创造自己的过程，也是否定自己的过程，在实现自我的征程中，冲破各种羁绊，人慢慢学会了自我和解。在岩井俊二的作品里，见证自己的成长是影片里不可缺少的叙事元素。从早期的《烟花》《情书》《梦旅人》再到《花与爱丽丝》，岩井用摄像机记录了少男少女在成长的喜怒哀乐。《你好，之华》中用三代人的成长来诉说人类在面对不完美的成长时，不仅要学会自我和解，更要学会自我消隐。通过写信的方式，尹川辗转得知之南的死讯，愤怒的找到之南的丈夫，但是张超明确地告诉尹川：之南嫁给他也未必会幸福。这个曾经食堂切白菜的男人的话让尹川醍醐灌顶，尹川慢慢开始与自己和解，不再纠结于之南因为嫁错人而导致终身不幸福。后来尹川故地重游与睦睦、飒然的对话，更让尹川如释重负。尹川彻底放下了悔恨，并把自己故地重游制作的相册赠送给了之华，或许他会在自己的新书里写一个更美的爱情的故事。
导演在影片首先强调爱情的弥足珍贵，其次想告诉观众爱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影片之华婆婆的黄昏恋，周飒然的暗恋以及尹川与之南姐妹三十年的情感纠葛皆因人类不可控制的命运而造成的缺憾。之南之所以选择轻生就是因为没有学会和自己和解，她把毕业演讲词作为遗书留给了家人，留下遗憾多于悔恨。尽管大多数人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不能就此作茧自缚。
岩井俊二在《你好，之华》中调动自己熟悉的影像元素，波澜不惊地讲述了三代人爱与成长的故事，展示了人在成长中的自我期待与自我实现，告诉人们在面对挫折时要自我对抗与自我审视，陷于困境中更要学会自我和解与自我消隐。
三、人人皆须自我救赎
在《四月物语》中岩井俊二让榆野卯月成功的做了“越境者”，以“爱的名义”考进暗恋对象山崎所在的大学。榆野卯月执著与日本的民族精神不期而合，人可以为了实现自我豁出自己的性命。在《你好，之华》中岩井与陈可辛共同编制的爱情故事侵染了中国式爱情的底色。少年之华明智尹川暗恋姐姐，但是还想为争取自己的爱情。成年之南向家人隐瞒了自己与尹川的爱情，但是造化弄人姐妹俩都没有与尹川厮守终生。
《你好，之华》是“岩井美学”的中国制造，岩井在影片中试图寻找人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影片中之华的初恋无疾而终，之南与尹川的爱情凄然凋谢；陷于暗恋“围城”的中之华、尹川都为此黯然伤神。之南在与张超的婚姻中遭遇了背叛与遗弃，绝望的之南果敢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导演用之南之死将人物串起来，同时也是想借助死亡来实现自己超越伦理道德的美学理念。在岩井导演影片中死亡不仅是美的象征，它更是一种精神的诗意存在。影片中之南之死不仅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亲朋与好友。影片中中年之华心中的“死结”，因为代替之南参加同学会而解开。尹川与之华通信，坚定了用写作治愈创伤的信念。
影片中主要人物均遭遇了生存危机，之南、尹川、张超的成人世界里因为缺乏坚定信仰而迷失了自我，继而出现自我颓废，甚至之南坚定地奔向了死亡。正如颜翔林所说的：“真正的爱，是一个人秘密的带进坟墓，这样才能达到他的最高点与最高形式。”之南把自己的爱带进了坟墓，面对内心的焦虑之南选择最决裂的救赎方法。之南被现实打垮了，原本极其优秀的她因为失败的婚姻沦为行尸走肉，从她把毕业演讲词作为遗书留给孩子，说明她自始至终都眷恋着自己精彩的中学时代。她的自我救赎方式与岩井美学里死亡之美有密切关系，死亡成了之南是精神与肉体的归属。然而她却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她监督儿女、姐妹、丈夫、情人的行动，让他们在自己的引导下获得救赎。
之华与尹川通过写信的方式祭奠自己的青春，在追寻自己记忆的同时找到了拯救自我的方式。尹川三十年来都活在对之南的爱中，《之南》这本书里汇集尹川与之南的爱恨情仇。在他得知之南抑郁而亡后，愤怒找到张超为之南复仇，但是张超一语惊醒梦中人。在急剧变革的社会中，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他人带来幸福。阻碍人幸福的因素很多，然而尹川大学时代失去了之南之爱，这对他来说无疑走进了地狱之门。经过与之华、睦睦等通信、见面，最终尹川放下了对之南的眷恋，通过写作找到了治愈自我创伤的良方。
《你好，之华》中老中青三代人成长中皆有烦恼，但是如何消除心魔获得自我救赎，这就是电影里核心叙事。岩井俊二通过之南的葬礼，让人认识到在死亡面前所有的爱恨都不重要，活着才是真理，因此影片中的人物都学会了和自己和解，找到自我救赎的的方法。
结语
尽管《你好，之华》没有过高的票房收入，但是它让观众感受到了生命的震撼。尽管我们没有影片中之南说的那样更出色，但是我们还是努力活出最好的自我。《你好，之华》中睦睦、飒然、晨晨有着青春期的烦恼，中年之华、尹川生活中的中年危机，之华婆婆的暮年的焦虑等，这无疑不在说明人活着就会遭遇生活与情感危机。要活出诗意的自我，只能是和自己讲和。
影片中略带有忧伤的之华，充满颓废气息的尹川，正是有故事中年男女形象的写照。尽管有人说《你好，之华》是《情书》的续篇，但是众所周知再美好的爱情都会被日常生活消磨掉，留给观众一声叹息。或许我们可以期待《你好，之华》的续篇，步入迟暮之年的之华、尹川在回忆中如何诉说自己的爱情的，我们可以大胆的猜想。因为真爱就如同激流遭遇岩石阻隔，不得已一分为二，然而无论相隔多远，迟早会再续前缘的那一刻。
《你好，之华》让我们残存的青春记忆通过影像镜头拼凑出来，我们年少只认为美好的爱情，最终证明只是成长中一段自我蜕变的经历。曾经刻骨铭心的暗恋最终都会成为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那就让们学会和自己和解吧！
（作者系商洛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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